闷油瓶那句“它们不敢进这里”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反而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底,漾开层层寒意。这条唯一的甬道沉默地横亘在前方,入口处修葺得相对整齐,两侧石壁打磨光滑,甚至能看出隐约的斧凿痕迹,但往里不过三五米,光线就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像巨兽等待猎物的喉咙。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药香在这里变得浓郁了一些,混杂着更陈腐的泥土和石头气息,还有一种极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无数细沙缓缓流动的摩擦声,从甬道深处若有若无地传来。
“没得选了,走吧。”黑瞎子啧了一声,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短刀,率先迈步,“是骡子是马,总得遛遛才知道。”
闷油瓶无声地跟上,他的身影在冷光灯下显得格外挺拔而警惕,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我和胖子、柳云笙以及阿虎阿贵两名保镖紧随其后。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队伍里的气氛更加沉闷,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
甬道一路向下,坡度平缓但持续不断。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又是一个巨大的石室。
这个石室比之前的中宫要小一些,但布局却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石室中央是空的,但四周却整齐地林立着两排石人俑!这些石俑与真人等高,雕刻得极其粗糙,只能勉强分辨出人形,穿着模糊的甲胄或袍服,面部没有五官,只有几个凹陷的坑洞。它们一个个垂手而立,姿态、动作,甚至连那模糊面容上透露出的某种死寂麻木的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像是一支沉默的、被石化的军队,无声地守卫着这里。
“我操……”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他娘的是什么?秦始皇兵马俑旷工跑来这种地方打工?”
没人笑得出。这些石俑排列得太整齐,太一致了,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它们的沉默比嘶吼更让人心底发毛。
我下意识地抬头,想看看天花板有没有什么线索。冷光灯向上打去,只见穹顶之上,并非光秃秃的岩石,而是绘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斑驳的壁画!壁画的主体似乎描绘的是一种古老的祭祀场景,许多穿着奇异服饰的小人正围绕着中央一个高大的、看不清面目的身影进行着某种仪式。壁画的一个显著特点是,那些小人以及中央的身影,他们的头部歪斜的角度、手臂抬起的高度,都存在着微妙但清晰的差异,似乎蕴含着某种序列。
“看上面!”我赶紧提醒大家。
所有人的灯光都集中到穹顶。黑瞎子摸着下巴:“啧,这画工可够抽象的。”
柳云笙仰头看得极为专注,眉头微蹙:“似乎是一种指引……或者密码。这些动作的差异,可能对应着下面这些石俑……”
她的话音未落,我们身后进来的那条甬道口,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一扇巨大的、之前完全没发现的断龙石猛地砸落下来,彻底封死了退路!
“我日!”胖子惊得跳起来。
几乎同时,更令人亡魂大冒的事情发生了——两侧的墙壁,连同那些沉默的石俑阵列,竟然开始发出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地、却又坚定不移地,向着中央挤压过来!
地面微微震动,头顶簌簌地落下灰尘。空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找机关!快!”黑瞎子大吼一声,立刻扑向最近的石壁敲打摸索。
闷油瓶的动作更快,他已经如同鬼魅般在那些石俑之间穿梭,手指飞快地拂过石俑的身体,检查是否有活动的部件。
墙壁挤压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多不过几分钟,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挤成肉饼!
“动作!是那些动作!”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指着头顶的壁画,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尖利起来,“这些石俑!它们现在动作都一样!但壁画上不一样!得把它们按照壁画上的顺序摆成对应的姿势!这可能是唯一的生路!”
柳云笙立刻响应,语速极快,“壁画从左至右,第一个祭祀者,头向左歪斜,右臂抬起与肩平……对应第一个石俑!快!”
生死关头,人的潜能被逼到了极致。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第一个我来!”黑瞎子扑向入口处第一个石俑。那石俑的脑袋似乎是活络的!他小心地用力,伴随着“咔嚓”一声轻响,石俑那没有五官的脑袋被他硬生生掰得向左歪了一个角度!接着他又找到石俑的右臂关节,艰难地将其抬起到与肩平行的高度。
“第二个!头正,左手微抬!”柳云笙快速报出,阿贵立刻冲向第二个石俑。
“第三个,头右歪,双臂下垂!”胖子吼着,抱住第三个石俑的脑袋就往右掰。
“第四个,头微仰,右手指天!”我对着阿虎喊道,自己则扑向第五个
闷油瓶没有说话,他已经精准地找到了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需要调整的石俑,按照壁画所示,将其摆成了头侧仰,双臂张开如拥抱的姿势。
六个石俑,被我们以极快的速度掰成了六种不同的诡异姿态。
然而,墙壁的挤压并没有停止!反而因为我们的动作,速度甚至更快了!冰冷的石壁已经逼近到不足两米,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对吗?!”胖子绝望地大喊,汗水从他额头上淌下来。
“顺序!是不是顺序错了?!”我也快崩溃了。
“阿虎!你那个第四个!头看天的角度!再高一点!壁画上几乎是直的!”柳云笙在轰鸣声中尖声提醒。
阿虎离我最近,他正负责第四个石俑。听到喊声,他显然也急了,低吼一声,抓住那石俑僵硬的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掰!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甚至有些刺耳的断裂声响起!
不是石俑头断裂的声音!那声音更像是从阿虎自己身上发出的!
只见阿虎掰动石俑头颅的动作猛地僵住,他的脖子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猛地向上仰起!就像是在无声地模仿他刚刚用力过猛掰动的那个石俑头颅上扬的姿态!
他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球可怕地凸出,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一声闷响。
阿虎那颗硕大的头颅,竟然从他自己的脖子上,齐刷刷地滑落了下来!像一颗被砍断的西瓜,重重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甚至还弹动了一下!断裂的脖颈处没有喷出多少鲜血,只有一些浓稠的、发黑的粘液缓缓渗出!
而无头的尸身,还保持着那个用力上扬手臂的姿态,僵硬地站立了足足两秒,才轰然倒地!
死寂!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墙壁挤压的轰隆声和阿虎头颅落地那一声闷响的回音,还在石室里回荡。
“啊——!”柳云笙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捂住了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旁边的阿贵立马捂住她的眼睛。
就连胖子的脸都绿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攥紧了我的喉咙!
“他…他掰错了…力道或者角度……”黑瞎子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机关……真他妈够邪门……”
“补位!” 闷油瓶的冷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惊醒了我们!
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墙壁已经挤压到不足一米五!再慢一点,我们都得给阿虎陪葬!
我刚想上去,阿贵比我更快扑到第四个石俑前。阿虎的无头尸体就倒在旁边,我甚至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和诡异的焦糊味。他伸出手,不敢再用蛮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石俑那指向天空的右臂,将其修正到一个更接近壁画的角度。
几乎在阿贵调整到位的瞬间——
“咔哒……轰……”
一阵更响亮、更复杂的机括声从地下深处传来!那缓缓挤压合拢的墙壁,猛地一顿,然后竟然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回原位!与此同时,石室正对着甬道入口的那面墙,从中裂开,露出了另一条向下的阶梯!
“走!快!”黑瞎子大吼,一把拉起还在发抖的柳云笙。
我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那条新出现的阶梯,谁都顾不上再看一眼阿虎那惨不忍睹的尸首。胖子经过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骂骂咧咧地弯腰捡起个东西塞进包里,我也没看清是啥。
阶梯陡峭向下,跑了没多久,前方竟然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而且空气里那股甜腥味和铁锈味再次变得浓烈起来!
“妈的!阴魂不散!”胖子哀嚎一声。
只见阶梯尽头,竟然是一片地下暗河滩涂,河水黝黑,散发着恶臭。而就在滩涂上,赫然又出现了七八只那种长手长脚的类人怪物!它们似乎被水流冲到这里,正扭曲着从淤泥里往外爬!更可怕的是,滩涂边的岩壁上,再次出现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覆盖着血红菌丝的骸骨,淡红色的孢粉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前有堵截,后有……后面那条路我们刚出来,谁知道会不会又关上!
“怎么办?!”胖子端着枪,声音发颤。
“冲过去!”黑瞎子眼神一厉,短刀再次出鞘,“不能停!跟着我!”
他率先冲下阶梯,如同猎豹般扑向最近的一只怪物!闷油瓶紧随其后,黑金古刀划出死亡的弧线!
我们也豁出去了,玩命地跟着冲!枪声、怪物的嘶吼、刀刃切割肉体的声音再次响成一片!我们根本不敢恋战,只是拼命地沿着滩涂边缘向前冲,淤泥没到小腿,每跑一步都异常艰难。
混乱中,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或者说,是脚下的淤泥突然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朝着旁边一个被水流冲刷出的、不起眼的岩缝里栽了进去!
“天真!”胖子惊叫一声。
那岩缝看着窄,里面却别有洞天!我一路滚落,摔得头晕眼花,最后“嘭”地一声撞在一个硬物上才停下来。
冷光灯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光线晃动间,我勉强看清——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被人为修葺过,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青铜棺椁,棺椁四周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的陪葬品和仪仗用具。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古老铭文。
紧接着,柳云笙在阿贵的保护下也跳了进来,随后是胖子,他上半身卡在里面,下半身在外面嘴里骂骂咧咧,我连忙去拉,却死死拉不动,眼见怪物越逼越近,闷油瓶和黑瞎子还在外面,闷油瓶突然啧了一声“吴邪,让开”,然后和黑瞎子对视一眼,两人同时退后一步,抬腿踢在胖子身上,胖子嗷的一声和下汤圆一样滚了下来,黑瞎子和闷油瓶也跟着滑了进来,阿贵去拉他起来时还不忘拍拍他的肩。外面那些怪物的嘶吼声被隔绝在外,似乎不敢靠近这里。
“我…我…操…两孙子太不是人,给胖爷我下死手…”胖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揉着被踢的地方,看着那巨大的青铜棺椁,又回头看看那险死还生的来路,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和汗,“还有这老祖宗……真他娘的缺德带冒烟……设计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又是掰脑袋又是挤肉饼的”
他一边骂,一边下意识地翻找自己的背包,似乎想找水,却摸出来一个刚才顺手捡的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看不出材质的方正石匣子,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缝隙,只有一面刻着一个极其复杂诡异、从未见过的图案,那图案看久了,竟然让人有点头晕目眩。
“这什么玩意儿?”胖子掂量了一下,又随手敲了敲,匣子毫无反应,“死沉,还打不开,屁用没有。”他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又把它塞回了包里,“算了,好歹算个明器,不能白来一趟。”
我们都累得够呛,暂时没人有心情去研究胖子捡来的破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石窟中央那尊沉默的、巨大的青铜棺椁。
经历了这么多诡异恐怖的机关和怪物,这最后的安眠之所,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极致的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