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梧桐树
初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巷口，苏新皓蹲在老槐树下系鞋带，指尖刚碰到运动鞋的蝴蝶结，后背就被轻轻撞了一下。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张泽禹。
“苏新皓！快点，再晚就抢不到巷尾的糖画了！”张泽禹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像碎冰撞在玻璃杯上，脆生生的。他晃了晃手里攥着的两块钱硬币，金属碰撞声在风里格外清晰。
苏新皓无奈地叹了口气，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说了多少遍，少吃点甜的，牙要坏了。”嘴上这么说，脚步却很诚实地跟着张泽禹往巷尾走。
巷尾的糖画摊前已经围了几个小孩，老师傅手里的勺子正舀着融化的糖浆，在青石板上勾勒出龙的轮廓。张泽禹挤到最前面，踮着脚喊：“爷爷，我要一个孙悟空！”转头又拽了拽苏新皓的袖子，“你要什么？还是老样子，龙吗？”
苏新皓点头，目光落在张泽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他们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张泽禹像个小尾巴，从幼儿园到高中，始终跟在他身后。街坊邻居总打趣，说他们俩是“一块面团捏出来的”，连班主任都默认他们俩永远坐同桌。
“苏新皓，你看这个金箍棒多像！”张泽禹举着刚做好的糖画跑过来，糖浆还冒着热气，甜香扑面而来。他把糖画递到苏新皓嘴边，“你先咬一口？”
苏新皓偏头躲开，把自己的龙形糖画塞给对方：“给你，我不爱吃甜的。”他看着张泽禹眼睛发亮的样子，心里软乎乎的，却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种感觉像手里攥着块温玉，舒服，却不心动。
高中三年，张泽禹的“黏人”变本加厉。早上会准时出现在苏新皓家门口，手里提着两份豆浆油条；晚自习结束会借着路灯的光，缠着苏新皓讲数学题；甚至在苏新皓被女生递情书时，会故意冲上去打断，说“苏新皓要考重点，没空谈恋爱”。
苏新皓不是没察觉。有次体育课自由活动，他靠在栏杆上喝水，同桌撞了撞他的胳膊：“你没发现张泽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吗？”
他顺着同桌的目光看去，张泽禹正被几个男生围着打篮球，进球后下意识地朝他这边望过来，笑容灿烂得晃眼。苏新皓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我一直这样。”
同桌撇撇嘴：“鬼才信，那是喜欢，傻子都看得出来。”
苏新皓没再反驳，只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他习惯了张泽禹的存在，习惯了他的照顾，甚至习惯了他不分场合的依赖，但这份习惯里，没有爱情该有的悸动。他试过疏远，故意躲着张泽禹，可对方总能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让他所有的决心都土崩瓦解。
高考结束那天，张泽禹在梧桐树下堵住了他。夏夜晚风带着蝉鸣，张泽禹的声音有点抖：“苏新皓，我喜欢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
苏新皓愣住了，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眼前的人，睫毛因为紧张微微颤抖，脸颊泛着红晕，还是记忆里那个会追着他要糖吃的小孩。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们只是朋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张泽禹似乎没指望他立刻回答，只是吸了吸鼻子，又露出熟悉的笑容：“我知道你可能需要时间，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我早就赖上你了。”
那之后，张泽禹的追求变得明目张胆。会在他生日时送亲手织的围巾，会在下雨天撑着伞在图书馆外等他，会在他熬夜画画时悄悄递上温牛奶。苏新皓的心像被温水慢慢浸泡，那些原本模糊的界限，在日复一日的温柔里渐渐消融。
他开始期待张泽禹的敲门声，开始习惯口袋里被塞满的薄荷糖，开始在看到张泽禹和别人说笑时，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涩。直到某个周末，张泽禹踩着阳光闯进他的画室，不小心撞翻了颜料盒，蓝色的颜料溅在白衬衫上，像一片星空。
“对不起对不起！”张泽禹慌乱地去擦，手指却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苏新皓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突然笑出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动，”苏新皓的声音低沉，“我帮你擦。”
指尖相触的瞬间，张泽禹猛地抬头，眼睛里映着苏新皓的脸。画室里弥漫着颜料和阳光的味道，苏新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唇，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
那个吻很轻，像羽毛落在花瓣上。分开时，张泽禹的脸比颜料还红，小声问：“苏新皓，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了？”
苏新皓点头，心里的那块空缺终于被填满。原来不是不心动，只是这份心动来得太慢，慢到他差点错过。
二、三年之约
幸福的日子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流得越快。大一刚结束，苏新皓收到了国外顶尖美术学院的交换生offer，为期三年。
消息传来那天，张泽禹正趴在苏新皓的书桌上，看他画素描。听到“出国”两个字，他手里的橡皮“啪”地掉在地上，声音瞬间哑了：“要去三年？”
苏新皓放下画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是交换生，读完会回来的。”
“三年那么久……”张泽禹眼眶红了，伸手抱住苏新皓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衬衫里，“我不想你走。”
苏新皓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轻轻拍着张泽禹的背，声音放得很柔：“这是很好的机会，对我的专业很重要。”他顿了顿，拉开怀里的人，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泽禹，等我三年，好不好？三年后，我一定回来。”
张泽禹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那你要每天给我发消息，每天视频，不准跟别的女生走太近。”
“好。”苏新皓笑着点头，替他擦去眼泪，“都听你的。”
出发前一晚，他们又去了巷尾的糖画摊。老师傅已经认不出他们了，只笑着问：“两个小伙子，要什么图案？”
“要一个孙悟空，一个龙。”张泽禹抢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哭腔。
苏新皓接过糖画，把龙形的递给张泽禹：“这次换我送你。”他看着对方小口咬着糖画，轻声说，“三年很快的，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看遍所有的糖画摊。”
张泽禹点头，把糖画递到苏新皓嘴边：“你也咬一口，这样就算你带着我走了。”
苏新皓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带着一丝苦涩。他知道，这三年，对他们俩都是考验。
飞机起飞时，苏新皓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拿出手机给张泽禹发消息：“我走了，等我。”
手机很快弹出回复：“一路平安，我等你。”后面跟着一个哭哭的表情。
国外的生活比苏新皓想象的更忙碌。每天要上满满的课程，还要泡在画室里练画，常常忙到深夜。但不管多晚，他都会给张泽禹发消息，分享一天的趣事，看他发来的日常照片。张泽禹会告诉他学校的新鲜事，会抱怨食堂的饭菜不好吃，会说巷尾的糖画摊还在，等他回来一起去。
起初的半年，他们联系得很频繁。可慢慢的，张泽禹的消息越来越少，回复也越来越慢。苏新皓问起时，他总说“最近很忙”“在准备考试”。苏新皓没多想，只当他是学业繁重，更加努力地画画，想着早点完成学业回去。
直到第二年冬天，苏新皓在视频里看到张泽禹脖子上多了一条陌生的围巾。他随口问：“这围巾挺好看的，谁送的？”
张泽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朋友送的，天冷了。”
苏新皓没再追问，但心里却莫名地不安。他开始频繁地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张泽禹追在他身后的样子，想起梧桐树下的那个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画画里，画布上渐渐多了许多模糊的身影，全是张泽禹的样子。
第三年春天，苏新皓收到了导师的表扬，说他的作品有机会参加国际画展。他第一时间想告诉张泽禹，可打电话过去，却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等了半个小时再打，还是没人接。
他坐在画室里，看着窗外的樱花飘落，突然觉得很孤独。这三年，他像守着一个承诺，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的感情，可张泽禹的态度，却越来越冷淡。
终于到了回国的那天。苏新皓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口处的张泽禹。他瘦了些，头发也长了，穿着一件米白色的外套，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泽禹！”苏新皓笑着跑过去，想给他一个拥抱。
张泽禹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躲闪：“欢迎回来。”
苏新皓的动作僵在半空，心里的喜悦瞬间凉了半截。他看着张泽禹，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的卫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位是？”苏新皓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泽禹抿了抿唇，介绍道：“这是左航，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三个字像惊雷，炸得苏新皓头晕目眩。他怔怔地看着张泽禹，又看向左航，对方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揽住了张泽禹的肩膀，动作自然又亲密。
“你说什么？”苏新皓的声音抖得厉害，“我们不是说好……等我三年吗？”
张泽禹的眼神黯淡下来，语气很轻：“苏新皓，对不起。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我……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三、错位的替身
苏新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机场的。左航揽着张泽禹的身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眼睛里，拔不出来。他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曾经熟悉的城市，突然变得陌生起来。
梧桐树叶又黄了，巷尾的糖画摊还在，可那个会追着他要糖吃的人，已经不属于他了。他回到空荡荡的家，墙上还贴着他们高中时的合照，照片里的张泽禹笑得一脸灿烂，依偎在他身边。
苏新皓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画室里的画布落了灰，那些画满张泽禹的作品，此刻看起来像一个个笑话。
第四天，门铃响了。苏新皓打开门，看到了张峻豪。
张峻豪是他高中同学，也是一直追求他的人。以前他总以“有喜欢的人”为由拒绝，可现在，他看着张峻豪关切的眼神，突然觉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还好吗？”张峻豪递给他一杯热牛奶，“我听别人说了……”
苏新皓接过牛奶，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看着张峻豪，突然问：“你还喜欢我吗？”
张峻豪愣住了，随即用力点头：“当然，一直都喜欢。”
“那我们在一起吧。”苏新皓的声音很轻，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
张峻豪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伸手抱住苏新皓：“好，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和张峻豪在一起后，苏新皓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这段感情上。张峻豪对他很好，会陪他去画室，会做他爱吃的菜，会在他难过时安慰他。可苏新皓总觉得不对劲，张峻豪看他的眼神，有时会带着一种奇怪的专注，尤其是在他画画或者笑的时候。
有天晚上，苏新皓起夜喝水，发现张峻豪的书房还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看到张峻豪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张泽禹高中时的合照，张峻豪把照片里的张泽禹截掉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更让他心惊的是，张峻豪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条未发送的消息：“我好像越来越像他了，你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收件人备注是“左航”。
苏新皓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终于明白，张峻豪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为什么总喜欢让他穿以前常穿的白衬衫，为什么总模仿张泽禹的语气说话。原来，他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张峻豪用来讨好左航的替身。
他冲进书房，一把抢过张峻豪的手机：“左航？你喜欢的是左航？你把我当什么了？”
张峻豪慌乱地想抢回手机，脸色苍白：“不是你想的那样，新皓，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把我当替身？”苏新皓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我真是个傻子，被人甩了还不够，还要当别人的替代品。”
他摔门而出，外面下着大雨，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着眼泪一起流下来。他漫无目的地跑着，脑海里全是张泽禹的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全是张峻豪的谎言，全是自己可笑的坚持。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下来。这里是他们以前经常来的地方，张泽禹曾在这里对他表白，曾在这里给他递糖画。他靠着树干滑坐在地上，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冷得刺骨。
“苏新皓。”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新皓抬头，看到左航撑着伞站在他面前。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下形成一圈水洼。
“你怎么来了？”苏新皓的声音沙哑。
左航蹲下来，把伞递给他：“我找了你很久。”他顿了顿，看着苏新皓苍白的脸，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张峻豪的事，我知道了。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
苏新皓冷笑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个替身。”
“不是的。”左航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很认真，“苏新皓，其实我一直喜欢的是你。”
苏新皓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左航的眼神很真诚，“我知道你喜欢张泽禹，所以一直没敢说。后来你出国了，我看到张泽禹难过，就试着照顾他，可我心里想的，一直是你。张峻豪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会追你，他想变成你的样子，让我喜欢他。”
苏新皓的脑子彻底乱了。张泽禹的背叛，张峻豪的欺骗，左航迟来的表白，像一张网，把他紧紧裹住，让他喘不过气。他看着左航，又想起张泽禹，想起那些曾经的誓言。
是啊，以前张泽禹总说，他是他的唯一。可现在，唯一变成了笑话。他以为张峻豪是救赎，却没想到是另一个深渊。而左航的喜欢，来得太晚，也太讽刺。
“够了……”苏新皓捂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你们都别再说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曾经的美好全是假的，承诺也是假的，连喜欢都可能是假的。他受不了了，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推开左航，站起身朝马路对面跑去。左航惊呼一声，伸手去拉，却只抓住了他的衣角。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夜。
左航冲过去，看到苏新皓躺在血泊里，眼睛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手里还攥着半块已经融化的糖画——那是他今天路过巷尾时，下意识买的，龙形的，就像以前无数次送给张泽禹的那样。
“苏新皓！苏新皓！”左航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喊着，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滴在苏新皓苍白的脸上。
远处，张泽禹撑着伞跑来，看到这一幕，手里的伞“啪”地掉在地上。他冲过去，看着血泊中的人，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起以前，苏新皓总笑着把糖画递给自己，想起他们的三年之约，想起自己说过的“我不喜欢你了”。
原来，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有些错过，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弥补。
巷尾的糖画摊还在冒着热气，甜香在雨夜里弥漫开来。可那个曾经说要和他一起看遍所有糖画摊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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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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