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林溪早早来到图书馆，工作室里还残留着昨夜清冷的空气。她小心翼翼地从恒温恒湿柜中取出那本光绪年间的《文昌阁修造记略》，仿佛捧着一颗沉睡百年的心脏，每一次翻阅都怕惊扰了其中的时光。
“西侧檐角的‘翼然’之势，原是以榫卯层层出挑，非后世修缮所用的斜撑加固……”林溪喃喃自语，用极细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勾勒出结构草图，笔尖沙沙作响，是她与百年前工匠的隔空对话。
门被轻声叩响。陈默站在门口，今日他穿了件深蓝色的针织衫，衬得整个人愈发清隽。
“早上好。”他的目光落在摊开的老籍和林溪的手稿上，眼中带着欣赏，“看来你已经有不少发现。”
“这本记略太珍贵了，”林溪的声音因兴奋而略显急促，“它详细记录了最初的设计意图和工艺，很多地方与我们之前的推测不同，比如斗拱的用材和地基层的防水处理……”
她将笔记转向陈默，一一指给他看。两人头挨着头，沉浸在精妙的古代建筑智慧中。阳光透过窗棂，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我们需要更早期的地籍图和周边水系变迁图来验证这个防水构造，”陈默沉吟片刻后抬头，“市档案馆应该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下午……方便一起去吗？”
林溪的心跳悄然漏了一拍。“好。”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回应，尽管内心并非如此。
午后天空却沉下脸来，乌云低垂，空气闷湿。两人刚走进档案馆大门，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织成一片雨幕。
“这雨来得真急。”陈默看着窗外。
档案馆的管理员是位头发花白、态度和蔼的老先生，听说他们来查文昌阁的历史资料，便热情地将他们引到一处专门存放历史图纸的阅览区。
林溪很快沉浸其中。她查阅老地图时专注的侧脸，不时因有新发现而亮起的眼眸，都落入了陈默眼中。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她每次有所得时，那种清亮而克制的“陈默，你看”。
时间在纸张的翻动声中流逝。窗外雨势渐小，转为绵绵细雨。
他们收获颇丰，不仅找到了光绪年间的地籍图，还意外发现了几张记录城墙外古道走向的测绘图纸，对理解文昌阁当年的空间地位极具参考价值。
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才发现雨虽小了，却仍缠绵地下着。他们都没带伞。
“看来只能等等了。”陈默看着檐外雨丝。
一阵略带寒意的风吹过，林溪下意识抱了抱手臂。陈默几乎没经思考，便将出门前因料及档案馆内阴凉而多带的一件薄外套递了过去。
“谢谢。”林溪微怔，接过外套。衣服上还带着他清冽的气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蔓延。
为打发时间，两人站在廊檐下闲聊起来。话题从档案馆的建筑风格，自然而然地滑向了彼此的学生时代。
“你高中时……好像总是很忙。”林溪轻声说，目光落在眼前的雨帘上。
陈默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丝淡淡的无奈：“那时候总觉得有很多事情必须去做，要维持所谓的‘优秀’，反而错过了很多简单的快乐。”他顿了顿，侧头看她，“其实我挺羡慕你们班的氛围，感觉更自由随性。”
“我们班？”林溪有些惊讶。
“嗯，记得有一次路过你们班窗外，看到你们好像在为一个同学的生日准备惊喜，窗户上贴满了剪纸，每个人都在笑……”陈默的眼神有些悠远，“那种纯粹的快乐，很有感染力。”
林溪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但他话语里那丝细微的羡慕，让她看到了那个被光环笼罩的少年另一面的孤独。
雨丝轻柔，时光仿佛慢了下来。
这时，陈默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林溪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听。
通话时间不长。林溪并非有意窃听，但廊下空间有限，他几句温和的回应仍隐约飘来。
“……嗯，我知道……你放心……东西我会记得去取……照顾好自己……”
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与温柔。
他挂断电话走回来时，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柔和笑意。
“不好意思。”他说。
“没关系。”林溪摇摇头，心里却像被微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是那个“倩”吗？他们还有联系？
恰在此时，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去，天空被洗刷得澄澈透亮。
“雨停了，我们走吧。”陈默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有礼。
回图书馆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林溪望着车窗外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世界，心里也一片湿漉漉的凉意。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悄然复苏的心事，或许只是一场徒劳的独角戏。他的世界广阔而繁忙，那段她视若珍宝的高中记忆，于他而言可能只是模糊背景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而他生活中，显然还有她不曾了解、也无需了解的重要存在。
下车时，陈默叫住她：“林溪，谢谢今天陪我跑一趟，资料非常有用。”
“这是我分内工作。”她垂下眼睫，语气客气而疏离。
陈默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明天见。”
林溪转身走向图书馆，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需要重新筑起心防，回到那个只有古籍和陈旧墨香的安全距离。
然而，当她晚上回到家，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时，她的心还是不争气地快跳了几下。
发信人：陈默。
内容是一张照片。拍的是她下午在档案馆绘制的那张榫卯结构草图，旁边还细心地用铅笔加注了几行他的分析笔记。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出来：“突然想到，记略中提到的‘铁力木’材质，与这种结构搭配，其承重和耐腐性能是否是关键？明日可否再一同探讨？”
文字冷静而专业，仿佛廊下那短暂的柔和只是她的错觉。
林溪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
她望着那行信息，许久，才缓缓键入回复：
“好的。明天见。”
窗外，雨后的城市霓虹闪烁，映照着无数难以言说的心事。林溪将手机放在一旁，重新拿起那本《文昌阁修造记略》，却发现自己很难再集中精神。
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都变成了陈默接电话时那双温和的眼睛。
她知道，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写下序章。而她的故事里，似乎不可避免地，要为他留下更多的笔墨。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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