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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年灯桃花劫

青龙桃夭

山雾如乳白的绸带缠绕着青峰,我盘坐在苔痕斑驳的石井圈上。掌心《百器谱》的纸页被露水浸得绵软,墨迹晕染开如挣扎的蜉蝣。

"玄天正气,万器归宗——"

咒文脱口时,井水突然倒涌成珠。我缓缓睁开双眼。水珠倒映出的眸子里,褪去了十二岁的懵懂,沉淀着二十二岁应有的沧桑与清明。指尖轻抚过眼角并不存在的细纹——这十年深山修行,仿佛将一辈子的光阴都压缩在了弹指之间。

"惠贤!"

雾霭深处跌跌撞撞冲来个蓝衣少年。赵朝轩的衣摆沾满泥点,怀里油纸包散出烤薯的焦香。他喘着气将东西搁在石井栏上,指尖在触及我腕间银铃时骤然缩回。

"你又长高了。"他笑得勉强,目光掠过我束发的桃木簪——那上面新刻的镇纹正幽幽发亮,"爷爷说...说你练功进益极快。"

水珠啪嗒落地。我凝视他腰间木剑新添的裂痕:"你与人交手了?"

"后山来了几只小妖。"他下意识遮住手背渗血的抓伤,“也没什么事,捉妖本是我的职守。

赵朝轩的身影慢慢走来,蓝布衫下摆沾着露水和草屑。他放下竹篓时,襟口微微敞开,露出绷带边缘——那是三日前为护我练功,被妖狐利爪撕开的伤痕。

我稍稍放松挺直的脊背,目光落在他渗血的绷带上:"深山里妖物愈发猖獗,你下次莫要独自上山了。"

他闻言笑了笑,正要开口,竹篓突然被山风吹翻。油纸包着的炊饼滚落在地,底下压着的婚书赫然露出"墨愉彤"三字。朱砂写就的名字早已被水汽晕开,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这是?"我伸手要去拾。

他却抢先一步将婚书攥在掌心,耳根通红地支吾:"没什么要紧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婚书边缘,那上面还沾着昨夜挑灯夜战时滴落的烛泪。

山雾忽然浓了又散,在他蓝衫上镀了层细碎的水珠。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突然抬头,少年人的赤诚与忐忑在眼中交织:

"惠贤,我们......"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字字敲在心尖上,"成婚吧。"

井水忽然叮咚作响,惊起几只藏在石缝里的山雀。我望着他紧攥的婚书,那上面"墨愉彤"三个字,他像针一样刺进心底某个被封印的角落。

山间的晨雾漫过青石板,井台边的忍冬藤开了又谢,整整十个春秋。每个月初七,朝轩的蓝衣总会准时破开浓雾,竹篓里装着山下新焙的芝麻糖,还有永远说不完的新鲜事。

"运河边来了波斯商人,翠花追着人家的猫鹰跑了三条街。"他坐在井栏上,束发的蓝绸带被风吹得拂过我的经书,"今日山下有庙会。卖糖人的老张做了只会转圈的凤凰,翠花看得眼睛都直了。"

指尖划过《百器谱》上"诛妖阵"三个字时,总会下意识望向他的手腕——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像藤蔓般爬满小臂,最新一道还渗着血丝。

"若我是妖..."话音未落,他忽然往我嘴里塞了块麦芽糖,甜腻霎时堵住了未尽之语。

"你是惠贤。"他笑着抹去我唇边糖渣,掌心薄茧擦过皮肤,"是将来要当我新娘的傻姑娘。"

"成婚后爷爷准会应允你下山。"他低头拍拍我的绣鞋上的尘土,"到时候我天天陪你去听书,听说书人讲...讲我们的故事。"

井水忽然映出云影万千。我望着他睫毛上跳动的金光,想起这十年间他踏碎四百二十场风雨而来,却从未让山外的世界真正染指这片净土。

井水荡开细碎的涟漪,映着我们相视而笑的倒影:"一言为定。"

他将我手包进掌心,十年练剑磨出的茧子摩挲着皮肤:"到时候带你去尝王婆婆新酿的梅子酒,她说给你留了最甜的那坛。"

阳光忽然穿透云层,将他发间蓝绸照得透亮。几只山雀衔着忍冬藤落在井沿,歪头瞧着朝轩从竹篓底层摸出个油纸包——里面躺着对泥塑的鸳鸯,鸟喙碰着的桃心上刻着"轩"与"贤"。

雾霭温柔地缠绕着我俩的衣摆,仿佛连山风都放轻了脚步。远处传来爷爷呼唤朝轩归去的铜锣声,他却偷偷将泥鸳塞进我袖袋,指尖温暖如三春阳。

"下次带糖画来。"他倒退着走入浓雾,蓝衣渐渐化进云海,"画条腾云驾雾的龙——"

余音散在漫山遍野的晨光里。我摩挲着袖中泥鸳冰凉的翅尖,忽然发现桃心背面还刻着行小字:

"山海不移,候卿归期"

井水忽然叮咚作响,惊起满枝山雀。我与泥鸳相视一笑,原来十年孤寂修行路,早有春风暗度。

旷野之上,黑云垂天,狂风卷起砂石击打在嶙峋的岩甲上发出铿然锐响。璃瑞的玄色长袍在雷电中翻飞,衣摆下隐约露出琉璃色的龙鳞,每一片都映着惨白的电光。

"哪来的野妖?"嶙峋蟒妖甩出石鞭般的巨尾,砸地时裂开三道深壑,"不如爷爷送你进阴妖府的炼狱池泡个澡!"身后小妖们哄笑着喷出毒雾,灰绿色的妖气腐蚀得地面滋滋作响。

璃瑞指尖未动,云层中却突然坠下九道水桶粗的雷霆!电光在他周身游走成沧洑教的图腾——双龙衔珠纹印照彻天地:"沧洑教教主,璃瑞。"

"璃瑞"二字出口的刹那,所有小妖膝骨尽碎。嶙峋蟒妖的石鳞哗啦啦脱落大半,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尊上...饶..."哀求混着血沫从獠牙间涌出。

悬浮的龙鳞护甲骤然裂作万千晶刃。但见寒光如星河倒泻,近百妖首齐飞而起,血珠尚未落地便被雷电蒸成赤雾。璃瑞广袖翻卷,土系妖灵化作灰色流萤涌入他心口,衣袂间顿时生出嶙峋石纹,龙鳞却隐藏了,变成一个有模有样的人类。

"土门灵气...果然污浊。"他蹙眉震袖,新吸的妖力在琉璃鳞甲间流转三周,骤然凝成颗浑圆妖丹落入掌心。远处窥探的鸟妖吓得翎羽倒竖,慌不择路撞进雷网,瞬间焦炭般栽落在地。

璃瑞碾碎妖丹任尘灰从指缝飘散,龙瞳望向西方嶙阙门的方向:"下一个。"

暮色漫过少缘村的青瓦檐角,家家户户窗棂里透出的暖光,将石板路照得如同散落星子的河床。

"后日!就剩后日了!"翠花攥着新裁的绢帕在院中转圈,发间金步摇惊飞了栖在桃枝上的雀儿,"你说愉彤还认不认得我?她走时我才这么高——"她比划着及腰的位置,绢帕却被风卷着挂上树梢。

白辛灵踮脚取下帕子,腕间银铃叮咚作响:"她定记得你偷塞包子的模样。"指尖轻抚过窗台上一排陶土兔偶,最胖那只戴着与翠花相同的蝴蝶钗,"看,你剩的渣渣,连兔子都吃圆了。"

林煦无声路过,扶正被风吹歪的兔耳。铜钱大的太极镜从他袖口滑出半角,镜面掠过楚昭昭孤坐的身影时,突然泛起水纹般的涟漪。

"十年了..."楚昭昭摩挲着桃木剑柄的裂痕,那是朝轩当年为她挡下狼妖时留下的,"他替你挡灾七次,断剑三柄。"月光照见她,"却连我斟的茶都不肯碰。"

远处忽然传来龙吟般的剑鸣。朝轩踏月而归,崭新的蓝衫心口处绣着并蒂莲——那是愉彤最爱的

楚昭昭突然笑出声,指间捏决唤出桃花幻影,"若我偏要争一争呢?"

幻影在桃花树下摇曳,愉彤的身影仿佛从时光深处走来。她站在纷飞的花雨中,唇角弯起清澈的弧度,眼眸明亮如初洗的星辰,竟未被十年光阴磨损分毫。

忽有风过,她的笑靥碎作万千桃瓣,簌簌然乘风而去,唯留余香萦绕枝头。

阴云密布,河水泛着诡异的褐红色,如同被兑入朱砂的浓墨,在河道里不安地翻涌。岸边的杨柳低垂着枝条,仿佛不敢触碰那浑浊的水面,几件未被取走的衣物散落在青石台阶上,早已被水渍浸得暗沉。

粮铺老板倚在门框上,用汗巾不断擦拭着额角的冷汗,手中的秤杆微微发颤:"今早又没了两个挑夫!"他压低嗓门,用秤杆指向河心那个不断扩大的漩涡,"那水妖专挑穿年轻的下手,老张家的幺儿前天还在我这买米,如今就剩这只布鞋漂在水面上……"话音未落,秤砣"哐当"坠地,砸碎了积水中他惊惶的倒影。

正在挑选布料的翠花猛地攥紧了手中新裁的月蓝裙摆——那是她特地染来迎接愉彤的料子,此刻身旁的布线却掉在了地上。不远处,白辛灵失手碰落了窗台上的陶土兔偶,那兔子在石地上弹跳两下,碎了半只耳朵。

"不似寻常妖。"楚昭昭低声自语。

赵朝轩带着一身夜露推门而入,蓝衫下摆还沾着河岸的泥泞。

"朝轩,你听说了……"楚昭昭刚起身,便被赵朝轩抬手止住。他颔首时,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桌面溅开深色的晕痕,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重。

"我们来开个会。"他声音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木剑上新添的裂痕。

油灯在方桌中央摇曳,将六道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六人围坐在狭小的屋内。

村长爷爷的蟠龙杖斜倚在桌边,杖头镶嵌的玉石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他枯瘦的手指搭在杖身,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都到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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