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
敖殇的心如同被业火焚烧,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如碎裂的星辰。
他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跪倒在地。
此刻,占据着敖金晔身躯的钳沉舟亦是泪如雨下,那原本属于他父亲的脸庞布满痛苦与悔恨。
“小敖……是我对不起你父亲!”
他的哭诉回荡在夜色中,城主夫人与孩子们相拥而泣,悲声不绝。一旁的汯力与璃瑞面露沉重与哀戚,灵璎和澜安也垂首沉默,不忍再看。
“我从未想过要害他!我只是想救钳煞啊——!”
与此同时,因灵力衰弱而留在车驾上的钳煞听着这一切,泪水滚落,瘦弱的手和身躯止不住颤抖。
敖殇赤红着双眼,周身因极致的悲愤而剧烈颤抖。全身的水系灵力疯狂汇聚,在他手中凝成一柄寒光凛冽、形如巨鳌的“水蟹剑”。他嘶吼一声,剑锋携着滔天恨意,直刺钳沉舟的心口!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没入胸膛的刹那,他对上那双眼睛——那双承载了父亲无数慈爱瞬间的眼眸,与父亲相处的所有温暖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手中的剑势不免为之一滞。
钳沉舟没有丝毫闪躲,反而微微挤出一抹解脱般的苦笑。这一天,他已在愧疚中等了太久。
“爹爹!——”
“沉舟——!”
在钳汐与钳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城主夫人眼见丈夫生机已绝,眼中瞬间燃起疯狂的恨火。她猛然转身,将所有悲痛化为杀意,全身妖力暴涨,化作一道利箭的幽蓝光束,直冲向一旁的璃瑞!
她深知自己救不了钳沉舟,此刻唯一的念头,便是与这位在场的至强者同归于尽!
“夫君!”
我惊呼出声,纵身一跃,挡在璃瑞身前。然而她的动作太快,那道凝聚毕生修为的幽光已狠狠撞上我的胸膛。
一股阴寒刺骨的剧痛瞬间炸开,我向后摔去。几乎在同一时刻,璃瑞方才完全反应过来,他面色一凛,袖袍翻飞间湛蓝灵光已汹涌而出,试图阻截那致命一击的余波。
璃瑞扶住我踉跄的身形,眼中寒光一闪,抬手凌空一握,只听一声脆响,城主夫人的头颅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过去。她无声地倒下,双目圆睁,最后一滴泪混着尘土,洇湿在地。
“阿娘!”钳妄和钳汐连滚爬来,看到母亲扭曲的脖颈和死不瞑目的双眼,巨大的恐惧与心碎瞬间攫住了他们幼小的心灵,哭声凄厉得撕破夜空。
然而,两条性命的逝去,并未能平息敖殇心中翻涌的恨火。他持剑而立,杀气未减。
璃瑞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掌心贴在我的背心,精纯温和的法力源源不断涌入,试图稳住我紊乱的气息。“彤彤。”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消去的紧绷。
我心口剧痛难当,但在方才硬接那一击的瞬间,体内似乎有一股陌生的力量自行涌动,护住了心脉。然而,那缕侵入我胸膛的幽蓝魂毒依旧盘踞不去,正如同附骨之疽,丝丝缕缕地腐蚀着我的身体。
“我……好像没拖后腿吧?”我忍着脏腑间翻江倒海的痛楚,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本想让他宽心,却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脸颊——是璃瑞的泪。
另一边,钳煞已踉跄着走下马车。他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父亲胸口浸透鲜血,母亲颈骨断裂倒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他呆立原地,凝视着这由他一家亲手造就,也最终吞噬了他一家的惨剧。敖殇那杀意沸腾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身上。
汯力一个箭步自我身边冲出,怒指钳煞:“你个孽畜!你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说着,他周身妖力鼓荡,便要动手杀了钳煞。
钳煞的目光越过汯力,最终落在惊恐无助的钳妄和钳汐身上。他死死握紧拳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只求你们……”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的绝望,“留他们一条生路。如此……我便不再欠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迅速取出一个熟悉的瓷瓶,将其中液体一饮而尽。那正是当年敖殇曾服下的那种剧毒。
不过片刻,他七窍之中涌出浓黑的血液,皮肤之下发出可怕的“滋滋”声,整个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消融,最终化作一滩污浊的血水,瘫倒在地,再无生息。
之后发生的事,记忆已一片模糊。
我仿佛沉入无边的深海,最终失去了所有意识,眼前只剩一片虚无的漆黑。
在意识的困境里,四周空无一妖,唯有彻底的寂静与孤独。我挣扎着,却如同被梦魇禁锢,醒不过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混沌之中,唯有远处一点微光,一只悬在虚空中的小铃铛,幽幽闪烁。
而我拼命想要抓住它,伸出手,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尖逐渐变得透明、模糊,最终连同那点光芒一同消散。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已躺在一间熟悉的居室里。
环顾四周,这里仍是巨蟹城。我低头查看伤势,发现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处理过,愈合了大半。想来是我那与生俱来、却微弱的治愈法术在生死关头自行护主。然而,硬抗下那一击的代价依然沉重,心脉处仍隐隐作痛,承载不了如此强力的法术反噬。
正当我试图理清思绪时,石门被轻轻推开,是灵璎。
她眼中一亮,快步走到床边,语气中满是关切:“你醒了?感觉如何?我已给你服下了固本培元的药丹,现在应该好些了吧?”
我撑起一个笑容,点点头:“好多了,劳你费心。这里就你一个吗?”
她摇摇头,在我床边坐下:“他们在外面。教主刚宣了土系妖族的嶙峋门主前来……收敛尸身。汯力大哥正在向他们说明事情经过。经此一事,土系妖族在五行联盟中,怕是颜面尽失了。”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担忧:“还有,敖殇大哥……他去为城主主持祭礼了。他那状态实在令妖放心不下,我便让澜安跟着去了,也好从旁看顾。”
灵璎转过头,带着几分嗔怪看向我:“你也是,明明自身灵力未复,怎么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多危险啊!”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况且,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夫君遇险?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抿嘴一笑,眼神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你啊……还真是爱惨了你家夫君呢。”
爱?
这个字在我心中轻轻一撞。
是从何时起,我已经这么在乎他了呢?
灵璎拍了拍我的手背,站起身道:“你如今最要紧的是好生休养。我去吩咐他们再煎些调理的汤药来,顺便……把你那位忧心忡忡的夫君请来,也好让他安心。”她冲我笑了笑,转身轻快地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璃瑞几乎是冲了进来,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他抱得那样用力,像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一般,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的体温。
我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下来,轻轻回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柔声笑道:“好了,好了,你再这么用力,我可真要被你勒坏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稍稍松开了臂膀,但双手仍牢牢扶着我的肩膀。他低下头,那双眼睛此刻泛着红晕,声音哽咽:“还疼吗?”
我望着他,笑着摇了摇头,抬手不自觉地为他理了理因奔跑而略显凌乱的发丝,指尖拂过他微湿的眼角,轻声道:“不疼。不哭了。”
在我的安抚下,他翻涌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我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说了说眼下各方的情况。正说着,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静静站在门口的小小身影。
“钳汐?”我有些惊讶,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她依言走了过来,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仰起脸怯生生地问:“姐姐,你没事了吧?”
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放柔了声音:“我已经没事了。听说嶙峋门主很快会来接你回土族,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话间,我看了看她的全身,一个之前被提起的细节忽然闪过脑海。
当初他们兄妹不远千里来到沧洑教,穿过腐蚀性极强的水域,脚上身上却不见任何伤痕。原来如此,身为土系妖族,他们的身体本就坚如磐石,短时间内自然无惧那点侵蚀。
我的目光最终落回她清澈的眼睛里,心中微软,温声道:“谢谢你,之前提醒了我。无论发生了什么,你的心,始终是纯净善良的。”
她听到我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浅浅的、真实的笑意,小声说:“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
这句话让我和身旁的璃瑞不约而同地微微蹙眉。我看着她,轻声追问:“以前?你……以前见过我?”
钳汐却立刻抿紧了嘴唇,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恰在此时,灵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适时地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教主,嶙峋门主已到殿外,是来接钳汐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