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马嘉祺的房子，生活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母亲林蓉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些，有时甚至会和她一起在客厅看一会儿无聊的电视剧，讨论一下剧情。马文涛依旧忙碌，但晚餐时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再有那种无形的、需要小心翼翼避免冷场的压力。
苏予宁试图享受这种难得的“自由”。她把自己的画具重新搬到了门口光线好的地方，再也没有人会无声地从旁边经过，投来漠然的一瞥。她可以外放音乐，虽然声音不敢太大。她甚至可以穿着睡衣在楼上晃荡，而不用担心遇到谁。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预期的快乐。那巨大的寂静常常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空洞。她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留意楼梯口的动静，会在听到门外有任何声响时竖起耳朵，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还有十几天才会回来。
她开始按照他留下的笔记和资料自学。过程磕磕绊绊，有时遇到难以理解的步骤，她会盯着他那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笔迹，恍惚间竟会产生一种他就在旁边的错觉——当然，不是现实中那个冷漠的他，而是那个隐藏在笔记背后、思维清晰、洞察一切的“指导者”。
这种错觉让她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邮差送来一个包裹，是马文涛的国际快递。一起送来的，还有几张明信片。林蓉接过，好奇地翻看。
林蓉是嘉祺寄回来的
她有些惊喜地对正在客厅看书的苏予宁说。
苏予宁的心莫名一跳，抬起头。
林蓉看着明信片，笑着说，
林蓉这孩子真是的
林蓉就写了个''一切安好''
林蓉连个风景都没介绍
林蓉这寄给谁的？
林蓉哦
林蓉这张是给爸爸的
林蓉这张是给我的……嗯？
她翻到最后一张，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和不确定。
苏予宁的心跳漏了一拍，目光紧紧盯着母亲的手。
林蓉拿起那张明信片，翻来覆去看了看，迟疑地说，
林蓉这张……上面只写了个地址没写名字
林蓉是寄错了吗？
林蓉还是……
她看向苏予宁，眼神里带着探询，
林蓉是给……予宁你的？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苏予宁感到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给她？这怎么可能？
她几乎是僵硬地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那张明信片。很普通的风景明信片，印着夏令营所在地的著名地标。背面，是和他笔记本上如出一辙的、干净利落的字迹，只有短短两行。
第一行，是家里的地址，准确无误。
第二行，只有三个字，冷冰冰的，不带任何称呼和署名——
“题做了吗？”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夏令营的事情。就像一个严苛的老师，在远程检查学生的作业。
林蓉也看到了上面的字，脸上的疑惑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好笑和无奈，
林蓉这孩子……真是……
林蓉哪有这样写明信片的？
林蓉就问一句题做了吗？
她摇摇头，似乎觉得继子这种行为古怪得难以理解。
苏予宁却捏着那张单薄的卡片，指尖冰凉，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
题做了吗？
他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寄回一张明信片，不是为了告知平安，不是为了描述见闻，甚至不是为了问候家人。只是为了问她——题做了吗？
所以，那些笔记，那些资料，果然是他刻意留下的。他并非不在乎她是否发现，他甚至是在主动地、用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索要着反馈。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攫住了她。不是感动，不是愤怒，也不是困惑，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几乎让她战栗的认知：她仿佛成了他远程操控的一个项目，一个他即使离开也无法完全放下的、需要定期检查进度的……任务。
她在他设定的轨道上，无处可逃。
苏予宁可能……
苏予宁可能是写错了吧
苏予宁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她将明信片塞回到母亲手里，像是被烫到一样，
苏予宁大概是写给马叔叔问工作的事情吧……
一个蹩脚至极的借口。
她不敢再看母亲的表情，转身快步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地喘息着。
那张明信片上的三个字，像带着魔力，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题做了吗？”
“题做了吗？”
它比任何关怀的话语都更让她心神不宁。它用一种最冰冷的方式，宣告着一种最诡异的“连接”。
她走到书桌前，看着那两本笔记和那些梳理好的资料。它们不再是沉默的援助，而变成了无声的催促和拷问。
她慢慢地坐下，翻开那本新笔记，拿起笔。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一次，她学习的动力不再仅仅是恐慌和求知欲，还混杂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想要回应那张明信片的冲动——仿佛只有认真做完他留下的“任务”，才能暂时摆脱这种被远程凝视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窗外的阳光很好，房子里依旧安静。
她在明处，茫然无措；而他在遥不可及的暗处，沉默地、却无比清晰地，投来了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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