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露沾在衣角凉丝丝的,沈清沅拢了拢半旧的素色夹袄,牵着春桃往偏院药库走。前几日春桃挨的那顿鞭子,痂是结上了,夜里却总痒得翻来覆去哼唧,沈清沅记着药库里有苦参能止痒,正好顺道取——汀兰院本就偏,到药库更是要绕大半个王府,平日里除了管事和奉命取药的丫鬟,没几个人愿意往这儿跑。
“姑娘,这地方也太静了……”春桃攥着沈清沅的衣角,声音发颤,眼睛还不住瞟着墙根。偏院的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露出底下青黑的砖;墙角的杂草长到膝盖高,风一吹就“沙沙”响,像有人躲在里面喘气。连个守院的小厮都没见着,就最里头那间青砖房挂着块褪了色的“药库”木牌,孤零零杵在那儿,看着渗人。
沈清沅点点头,目光慢悠悠扫过去——这么偏的地方,倒真是藏东西的好地界。她伸手推药库门,先扑来的是股潮乎乎的霉味,再往里走,才闻着陈年药材的甘香,混在一起有点怪。屋里暗,就几扇小窗斜斜透进点光,照得空中的浮尘都看得见;架子上的药罐摆得歪歪扭扭,有的标签掉了角,有的盖子没盖严,地上还堆着两袋没开封的草药,乱得像没人收拾。
“陈管事在吗?”沈清沅喊了声。管药库的老陈头六十多了,性子软,就是记性差,上次取当归还差点拿成黄芪。
喊了两声没动静,春桃踮着脚往隔间瞅:“姑娘,许是陈管事去后院晒药了?要不咱们先找苦参,等他回来再说?”
沈清沅想了想应下:“行。你帮我看着门口,我去西边架子找——苦参往常都放那儿。”
春桃赶紧应了,乖乖站在门口,眼睛还瞟着外面的杂草。沈清沅从墙角摸了盏油灯点亮,往西边走。西边的架子矮些,摆的都是常用药,她弯腰翻的时候,膝盖还酸了一下——昨儿夜里没睡好,总想着周管家那事。指尖划过一个个陶罐,终于在最下层摸着贴“苦参”的罐子。
刚要拿,脚下忽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沈清沅踉跄两步,油灯差点脱手。她低头一看,是个旧木柜,柜门没关严,露出里面叠着的粗布包。这柜子怎么搁在这儿?药库的东西都放架子上,哪有用柜子存的?再说这柜子看着就旧,柜角缺了块木,铜环都锈成绿色了,不像府里常用的样式。她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拉开——万一是什么药材放错了,也好提醒老陈头归位。
柜门刚拉开,一股刺鼻的药味就冲过来,不是草药的香,是苦得发腥的味。沈清沅皱紧眉,举着油灯往里看,里面叠着三个粗布包,都用麻绳捆得紧紧的,连个标记都没有。她小心翼翼拎起最上面那个,沉得很。解开麻绳扯了个角,里面是黑褐色的块子,沾着点泥——是生附子!这东西毒性大,府里药库向来只存炮制过的,还得登记;这么些生附子随便堆着,也太怪了。
她赶紧把布包系好放回去,又摸第二个。这个轻些,打开一看是暗红色粉末,她屏住呼吸凑近点,一股甜腥的杏仁味钻进鼻子——鹤顶红!沈清沅的指尖瞬间凉了,手都有点抖。这东西沾一点就没命,王府药库根本不会备,怎么会藏在这旧柜里?
第三个布包她没敢打开,光闻着那股子冲鼻的味,就猜着可能是砒霜。沈清沅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稳下来——这三种都是要命的药,布包上连王府的云纹印记都没有,肯定不是府里正常采买的。是谁藏在这儿?想害谁?
脑子里不由自主过画面——柳玉茹那日宴上故意让她出丑的样子,苏婉柔站在一旁笑的模样,还有府里那些看着和气、背地里嚼舌根的姬妾。后宅争风吃醋常见,可没人敢私藏这么多剧毒,这里头定有更大的事。
“姑娘,找到苦参没?陈管事回来了!”春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急。
沈清沅心里一紧,赶紧把柜门关好,又把旁边半袋干草挪过去挡住,确认看不出来才松口气。她拿起苦参罐往门口走,刚到就见老陈头提着个竹篮进来,篮子里的草药还带着点潮气。
“侧妃娘娘怎么来了?”老陈头看见她,赶紧把篮子放地上,颤巍巍作揖,“方才老奴去后院晒药,没听见娘娘喊,对不住对不住。”
“不妨事,我也是刚到,刚找着苦参。”沈清沅尽量让语气平些,指了指地上的旧柜,“陈管事,这柜子怎么搁这儿了?看着怪乱的。”
老陈头叹了口气,揉了揉腰——他腰不好,一累就疼:“可不是嘛。这柜子是前几年换下来的旧物,本想搬出去劈了烧火,后来忙忘了,就堆在这儿了。里头是空的,娘娘别在意。”
沈清沅点点头,没再多问。老陈头那双手满是老茧,还沾着药渣,看着不像是装的——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是被人哄了瞒着。不管是哪种,现在问都没用,万一打草惊蛇,藏药的人该防着了。
“那我先回去了,麻烦陈管事把苦参记在账上。”沈清沅把药罐递过去,眼角悄悄扫了眼西边的旧柜,确认没人注意才放心。
出了药库,春桃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问:“姑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脸都白了。”
“没事。”沈清沅摇摇头,攥着春桃的手腕就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出偏院,确认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说:“春桃,你记着,往后别自己来偏院。要是得来取药,一定跟我或云芝一起,还有,别靠近药库西边那旧柜。”
春桃虽不明白,可见沈清沅神色严肃,还是使劲点头:“奴婢记住了。”
回了汀兰院,沈清沅把自己关在屋里,坐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那三种药,绝不是用来调理身子的,藏药的人定是想害人。会是柳玉茹吗?她是正妃,打压下人有理由,可私藏这么多剧毒,风险太大;苏婉柔呢?看着温温柔柔的,心思却深,会不会是为了对付柳玉茹,或是……对付自己?
她想起前几日宴席上,柳玉茹故意让她弹她不会的曲子;想起对质周管家时,周福突然改口的样子;还有春桃说的,浣衣局的婆子总欺负新来的丫鬟……这王府看着平平静静,底下早乱成一锅粥了,藏药的事,就像颗没点着的炮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姑娘,该用午饭了。”云芝敲门进来,见她盯着桌面发呆,赶紧问,“您是不是有心事?从药库回来就不对劲。”
沈清沅抬眼看向云芝,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云芝,我在药库的旧柜里,看着生附子、鹤顶红,还有可能是砒霜的粉末,都用粗布包着,没王府的印记。”
云芝的脸“唰”地就白了,手里的茶盘晃了下,茶水溅出来一点都没察觉:“什么?!那些都是要命的啊!是谁藏的?要不要告诉王爷?”
“不能告诉王爷。”沈清沅摇摇头,“咱们连是谁藏的都不知道,空口说白话,王爷要么不信,要么派人瞎查,回头藏药的人听见风声,指不定先对咱们下手。”
她顿了顿,又说:“你和春桃多留意府里的动静,尤其是柳玉茹和苏婉柔那边的人,看有没有常去偏院的,或是跟老陈头说话的。还有,院里的饭茶水,一定仔细查,别让人钻了空子。”
云芝赶紧点头:“奴婢知道了,姑娘放心,我跟春桃盯着。”
午饭时,沈清沅看着桌上的菜,没什么胃口。春桃见她只拨了两口米饭,赶紧盛了碗鸡汤递过来,声音带着点急:“姑娘,这鸡汤是灶房新炖的,还温着,您喝点补补身子,不然下午该头晕了。”
沈清沅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心里那点发紧的地方松了松。她不是一个人,有云芝和春桃在,至少能多些心眼。喝了口鸡汤,鲜得很,还飘着片香菇,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了点。
她知道,藏药的事只是个开头,往后在这深宅里走,只会更难。可她不能退——父亲把她嫁进王府,是为了沈家平安,她不光要活下去,还得护着身边的人。
那旧柜里的剧毒,像根刺扎在心里,时时刻刻提醒她——这地方,每一步都得小心,谁都不能全信。她默默把那粗布的纹路、旧柜的位置都刻在心里——这些零碎的记认,说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场。
窗外的风又刮起来了,“呜呜”的,把窗棂吹得“吱呀”响。沈清沅放下碗,抬眼看向窗外,眼神里多了点劲——不管藏药的人是谁,不管有什么算计,她都等着,等对方露出马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