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萧推开家门时，玄关处那双陌生的白色帆布鞋，像根细刺扎进眼里。
空气里飘着甜腻的奶油香，不是家里常用的香薰味道，混杂着陌生的香水味，把客厅里昂贵的香樟木气息搅得七零八落。她换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这是她的家，从玄关到客厅的每一块瓷砖，都是她跟着父母一块挑的意大利手工砖，现在却凭空闯进了外人。
“萧萧回来啦？”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刻意拔高的笑意，和平时打电话时的冷淡判若两人。
林萧抬眼望去，沙发上坐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长卷发披在肩上，手里捧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看见她时立刻站起身，笑容甜美得像橱窗里的芭比娃娃：“你就是林萧吧？我叫苏瑶，是你妈妈朋友的女儿，以后可能要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
“借住？”林萧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直直看向母亲，“没人告诉我。”
母亲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走过来想拉她的胳膊，被林萧侧身躲开。“这不是刚定下来嘛，”母亲的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却还维持着表面的温和，“苏瑶爸妈去国外工作，没人照顾她，刚好她也在咱们学校读高二，住家里方便。”
“方便谁？”林萧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茶几上的蛋糕盒——是她最讨厌的芒果慕斯，旁边还放着个崭新的粉色发圈，显然不是家里的东西，“方便她用我的浴室，睡我的客房，还是方便你们把我的东西随便给别人？”
“林萧！你怎么说话呢？”父亲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苏瑶是客人，你这态度像什么样子？”
书房门被推开，父亲皱着眉站在门口，苏瑶立刻露出委屈的神色，眼眶红红的：“叔叔阿姨，都怪我，是不是我来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还是走吧……”
“不许走！”母亲连忙拉住她，转头瞪着林萧，“你看看你，把人家吓得！苏瑶成绩好，性格又乖，让她住家里，刚好也能带动带动你，别整天心思不在学习上！”
“带动我？”林萧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学习？现在倒是想起找个人来‘带动’我了。是觉得我太麻烦，所以找个听话的来代替我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父亲气得发抖，指着门口，“不想在家待着就滚出去！”
“滚就滚。”林萧的声音没半点起伏，转身抓起玄关的书包，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拉链时，忽然想起叶栖那个磨出毛边的帆布笔袋——至少那个笔袋，是完完全全属于叶栖的。
她摔门而出时，听见母亲在身后喊她的名字，还有苏瑶假惺惺的劝阻声。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林萧一步步往下走，书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却没看一眼——那些未接来电和消息，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关心，只是大人自以为是的施舍。
走到小区门口时，司机早已不在，林萧掏出手机，翻了半天通讯录，最后却只点开了班主任的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最终只发了一句：“老师，我想申请住校。”
班主任的回复很快：“学校宿舍还有空位，不过条件不如家里，你确定吗？”
“确定。”林萧按下发送键，抬头看向远处的路灯，灯光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无处可去的尾巴。
第二天一早，林萧拖着行李箱走进学校宿舍区时，太阳刚爬上教学楼的顶。宿管阿姨递给她一把钥匙，笑着说：“302室，就剩最后一个床位了，跟你同班的叶栖住一个宿舍，刚好有个伴。”
“叶栖？”林萧愣了一下，手里的钥匙忽然变得有点烫。
她提着行李箱走上三楼，302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书的沙沙声。推开门时，叶栖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写题，晨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听见动静，叶栖抬头，看见是她时，眼睛亮了亮：“林萧？你怎么来了？”
“住校。”林萧把行李箱放在空床位上，声音依旧生硬，却比平时柔和了些，“刚好分到这个宿舍。”
叶栖放下笔，起身帮她抬行李箱：“这个床位朝阳，晒衣服方便，就是柜子有点小，不过我整理了一下，还能放不少东西。”她说着，指了指书桌旁边的柜子，里面整齐地叠着几件旧衣服，最上面放着那个蓝格子方巾，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插着两朵晒干的雏菊。
林萧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忽然想起昨天在家里的争吵——苏瑶假惺惺的笑容，父母不耐烦的指责，还有那个不属于她的粉色发圈。而这里，虽然只有一张窄窄的床，一个小小的柜子，却没有陌生的香水味，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叶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窗外清脆的蝉鸣。
“谢谢。”林萧低声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树叶。
叶栖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梨涡浅浅的：“不客气，以后就是室友啦。”
整理行李时，林萧从书包里翻出那本没拆封的物理辅导书——是她昨天从书店买来的，本来想随手扔掉，现在却鬼使神差地递给叶栖：“这个，你用吧。我看你昨天做物理题挺费劲的。”
叶栖接过书，封面上印着烫金的书名，纸张厚实，是她平时舍不得买的那种。她抬头看向林萧，眼睛里带着点惊讶，又有点不好意思：“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没人要的东西，扔了可惜。”林萧转过身，假装整理衣柜，耳尖却悄悄红了，“你要是不用，就当废纸卖了。”
叶栖看着她的背影，把辅导书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最上面，用手轻轻摸了摸封面，像是怕碰坏了一样。她忽然想起那天林萧扔给她的黑巧克力，还有后来放在桌角的错题本和水笔——这个总是带着刺的女生，好像总是用最别扭的方式，悄悄给她递来一点温暖。
下午的课结束后，林萧跟着叶栖回宿舍。走廊里很热闹，女生们三三两两的，手里拿着零食和奶茶，笑着讨论晚上要一起看电影。叶栖走在前面，偶尔有人跟她打招呼，她都笑着回应，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
林萧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和隔壁宿舍的女生聊起今天的数学题，眼睛里闪着光，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没有争吵，没有伪装，只有书本和蝉鸣，还有一个认真又倔强的同桌，现在成了室友。
回到宿舍时，叶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洗干净后递给林萧：“我妈昨天寄来的，挺甜的，你尝尝。”
苹果上还带着水珠，林萧接过来，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比家里进口的水果还要好吃。她忽然想起昨天在家里，母亲为了讨好苏瑶，特意让厨房做的芒果慕斯，心里莫名有点发酸。
“对了，”叶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林萧，“这个给你。”
林萧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手工绣的书签，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白雏菊，针脚细密，和叶栖笔袋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我昨天晚上绣的，”叶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平时看书应该用得上。”
林萧捏着书签，指尖碰到柔软的布料时，忽然觉得心里那块紧绷的地方，像是被温水泡软了。她抬头看向叶栖，对方正对着她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发顶，像镀了层金边。
“谢谢。”林萧的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那天晚上，林萧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叶栖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断断续续的蝉鸣，忽然觉得很安心。她掏出手机，把父亲母亲的联系方式设成了“免打扰”，然后点开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今天下午她偷偷拍的，叶栖坐在书桌前写题，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很长，像只安静的蝴蝶。
手机屏幕暗下去时，林萧闭上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她想，或许离开那个冰冷的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在这里，她不用假装坚强，不用和别人争吵，还能有一个像小太阳一样的室友，陪着她一起，度过这个漫长的夏天。
而此刻，书桌旁的叶栖，也悄悄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林萧熟睡的侧脸，手里捏着那个还没拆封的物理辅导书，心里暖暖的。她知道林萧心里藏着很多不开心，就像她也藏着自己的小秘密一样。但没关系，以后她们是室友了，是可以互相陪伴的人。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月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两张紧挨着的床上，把两个孤单的影子，悄悄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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