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老旧电话机的铃声尖锐又执着，嘶哑的音调像是一根细长的针，一下下刺破杂货铺里静止的空气。叮铃……叮铃铃……每一次震颤都夹杂着电流不稳的滋滋声，听得人后颈发凉，仿佛有冷风从脊椎缝隙里钻过。
骆落握着拖把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微微泛白，心跳随着断续的铃音咚咚作响。这通电话……是打给活人的，还是“那边”的？
林默声手中的刻刀忽然一顿，金属尖端在木料上划出一道细微的声响——沙。她微微偏过头，黑曜石般的眼眸望向柜台角落那部漆皮剥落、拨号盘泛着岁月痕迹的电话机。表面平静，但眼神深处掠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面对一场预料之中的麻烦。
她没有急着接电话，而是缓缓放下槐木芯和银刀，用一块素白的手帕仔细擦净每一根手指。动作不疾不徐，仿佛这不是一通普通的来电，而是一场仪式的开端。
铃声依旧执拗地回荡着。
林默声终于起身，步伐轻巧但稳健地走向电话机。她没有像常人那样直接拿起听筒，而是伸出食指，指尖悬停在嗡鸣的听筒上方，距离约莫一寸的位置，稳稳停住。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她的指尖停住的瞬间，铃声骤然停止，如同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声源，连最后一丝余音都没留下。杂货铺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偶尔滑落的雨滴声，滴答……滴答……
骆落屏息凝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默声的动作。
林默声的手指依旧悬停在那里。她合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静谧的阴影，两缕银白的发丝安静地垂在脸颊旁。
几秒钟后，骆落清楚地看到，那部老式电话机的听筒表面开始缓缓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寒气顺着听筒蔓延，话机表面很快布满了冰冷的水珠，像是哭泣后的泪痕。
林默声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闭合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快速转动。她的眉头几乎不可察觉地蹙起，神情专注得像在分辨什么极其微弱又混乱的声音。
十几秒过去了，白霜越来越厚，甚至开始融化，冰冷的水滴顺着话机边缘滑落。林默声猛地睁开眼！
她的目光不再如往常那般深潭般平静，而是透着一股凌厉的冷光，仿佛能穿透虚妄，直视真相。她收回手指，看也没看那结满霜的电话机，转身快步走回柜台。
她一把抓起蘸水钢笔，来不及吸墨，直接将笔尖戳进墨水瓶，用力一吸，墨汁瞬间浸透笔尖。随后，她翻开账簿的新一页，以一种近乎狂暴的力度在纸上飞速书写。
钢笔尖刮擦纸面的声音刺耳又急促，墨迹淋漓，力透纸背，有些字迹因为速度太快显得潦草却充满张力：
“急！城西，清水苑，13栋4单元B1地下储藏室。”
“‘影蠹’噬念，将成巢穴！”
“需‘惊蛰木’粉，‘无根水’即刻镇压！”
最后一笔落下，她“啪”地将钢笔拍在账簿上，震得墨水瓶都晃动了几下。她抬起头，目光如炬，快速地比划出手语，动作简洁有力：
「去里间，左手边第三个架子，最下层，找一个黑色陶罐，一把白铜勺子。快！」
骆落被林默声罕见的急切状态震慑住了，不敢多耽搁，立刻扔下拖把，冲向柜台后方那个幽暗的里间。
里间比外头更狭窄，堆满了奇形怪状的物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旧气息。骆落凭记忆摸索到左手边第三个货架，蹲下身。最下层果然摆满了瓶瓶罐罐，她很快找到了林默声所说的黑色陶罐——罐口用暗红色的泥密封着，罐身冰凉刺骨。旁边还有一把造型古朴、勺柄上雕刻着云纹的白铜勺。
她抱起罐子和勺子，快步跑回柜台。
林默声已经拿出一个羽毛制成的宽口瓶，里面晃动着清澈的液体，那想必就是“无根水”。她接过骆落递来的黑陶罐和白铜勺，用勺柄猛地敲碎罐口的封泥！
一阵浓烈的气味瞬间扩散开来，像是陈年石灰混合辛辣药草的味道，呛得骆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罐子里装满了细腻的灰白色粉末，正是“惊蛰木”粉。
林默声用白铜勺舀起满满一勺粉末，手腕异常稳定地将粉末倒入羽毛瓶中的“无根水”里。粉末遇水并不溶解，反而迅速旋转、下沉，瓶中的液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浑浊，同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静电在爆裂。
她连续舀了三勺，直到瓶中的液体变成粘稠的灰白色悬浊液，“噼啪”声也越发密集。
完成这一切后，林默声迅速盖好琥珀制成的瓶盖，将瓶子递给骆落，又拿起靠在柜台边的深青色油纸伞，神色凝重地看向她，手语比划得又快又急：
「你送去。地址记住了吗？清水苑13栋4单元B1。到了地方，推开储藏室的门，别进去，把这个对着里面泼进去！然后立刻关门，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马上跑回来！明白吗？」
骆落抱着羽毛瓶，感受着冰凉的触感，心脏像是被人用绳索勒紧了。她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发抖：“老……老板……我……”
林默声的目光变得锐利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快速比划道：
「电话线传来的‘气息’太弱，我走不开，必须镇住这里！只有你能去！‘影蠹’靠吞噬人的负面念头生长，速度快，一旦成巢，整栋楼都会遭殃！没时间了！」
她稍作停顿，看着骆落苍白的小脸，态度稍微缓和了些，补充道：
「泼进去之后就跑。这东西伤不了活人，只会追着‘念’跑。你心里越怕，它越追你。所以别多想，跑就行。」
骆落看着林默声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又回想起账簿上那凌厉的“急！”字，一种莫名的勇气涌上心头——或许更多的是对老板的信任。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我记下了！清水苑13栋4单元B1！泼进去，关门，立刻跑，不回头！”
林默声轻轻颔首，将油纸伞递给她：“伞拿着，以防万一。快去快回。”
骆落接过伞，将羽毛瓶紧紧抱在怀里，转身冲向门口。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雨后的空气冰冷清冽。她回头看了一眼，昏黄的灯光下，林默声站在柜台后，手指在紫檀木算盘上快速拨动着什么，低头注视着那部依旧结着白霜的电话机，身影瘦削而沉静。
骆落不敢再耽搁，深吸一口冷空气，抱着瓶子和伞，一头扎进了深夜的青石巷。
她几乎是跑着穿过巷子，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清水苑，快点，有急事！”她气喘吁吁地坐进车里。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大概被她怀里造型奇特的羽毛瓶和长伞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小姑娘搞行为艺术啊”，但还是踩下了油门。
车子驶向城西，骆落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怀里羽毛瓶中的“噼啪”声从未停止，像是某种倒计时。她不断默念着地址和林默声的嘱咐：“泼进去，关门，跑，别回头……别怕……别让它追上我的‘念’……”
清水苑是个典型的老小区，路灯昏暗，楼宇阴森。骆落付了钱，找到13栋，楼门洞开，里面漆黑一片，声控灯显然坏掉了。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夹杂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安全出口的绿灯散发着幽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霉味越浓。终于，她看到了那扇绿色的铁皮门——4单元储藏室。
门虚掩着，没有锁。
骆落站在门前，心脏狂跳的声音清晰可闻。她想起林默声的话——“影蠹”靠吞噬人的负面念头生长……别怕……
她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拧开羽毛瓶的琥珀盖子。里面的灰白色液体仿佛感应到什么，“噼啪”声变得愈发急促剧烈。
就是现在！
她猛地抬脚，狠狠踹在铁皮门上！
“哐当！”一声巨响，门向内弹开！
门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稠得像墨汁一般！那黑暗中充斥着无数细碎的刮擦声和咀嚼声，令人牙酸不已。
更可怕的是，在门被踹开的瞬间，一股冰冷粘腻的“视线”猛地从黑暗中射出，牢牢锁定她！那不是人的眼神，而是一种纯粹的、贪婪的、针对思维和情绪的窥探！
骆落头皮一阵发麻，几乎没有犹豫，她用尽全力，将羽毛瓶中的液体狠狠泼进黑暗！
“嗤——！！！！”
一声巨响从黑暗深处炸开，像是烧红的铁块落入冰水之中！
伴随着巨响，那片浓稠的黑暗剧烈翻滚、扭曲起来！无数尖锐、短促的嘶鸣声爆发而出，灰白的光芒一闪而逝，照亮了黑暗中无数扭曲翻滚的、如同巨大黑色书虫般的恐怖虚影！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猛地涌出！
骆落被这巨响和恶臭冲击得踉跄一步，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记住林默声的话，强忍着恐惧和恶心，用尽全力拉上铁皮门！
“砰！！！”
门被死死关上！门内的嘶鸣和翻滚声被隔绝，但沉闷的撞击声和刮擦声依然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疯狂撞击着门板！
跑！立刻跑！
骆落转身就冲上楼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楼门洞，一路狂奔！耳边只有急促的喘息和风声。她告诉自己“别怕别怕它追的是念不是我不是我……”。
跑到小区门口时，她才敢停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稍稍平复后，她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向那栋居民楼。
B1的方向彻底安静了，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窥视感也消失了。
她……好像成功了？
骆落拖着发软的腿，抱着空瓶子和伞，一步步走回青石巷。推开门时，熟悉的陈腐气息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林默声依旧站在柜台后，电话机上的白霜已经消失，听筒好好地挂在机座上。她正在账簿上写字，听到门响，抬起眼。
看着骆落狼狈却毫发无损地回来，林默声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赞许。
她放下笔，轻轻比划了一个手语：
「好了。」
随后，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扫了一眼骆落怀里的空瓶子和伞，补充了一句：
「明天，记得去买炸鸡。」
「要双份辣。」
骆落：“……”
看着老板那副云淡风轻、只惦记着炸鸡的模样，骆落双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在地上。
好吧，至少，今晚的加班费，应该会很可观吧？
她瞥了眼柜台上的账簿，新一页的墨迹未干：
“戌时。急遣人赴清水苑，镇‘影蠹’初生之巢。耗：‘惊蛰木’粉三勺，‘无根水’一瓶。酬日后清算。”
“记：骆落可用。”
最后那四个字，让骆落的心莫名安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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