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苑事件过去了两天。杂货铺里恢复了往常的幽静，只有刻刀削刮木头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骆落擦拭物品时偶尔传来的轻微磕碰声。那部老式电话机安静地蹲在柜台的一角，仿佛之前的刺耳铃声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幻觉。
林默声似乎全然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藤椅里，有时专注地雕刻着木头，有时翻看那本没有字的线装书；再不然，就只是怔怔地望向窗外，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算盘，“嗒、嗒”，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只是，她看向骆落的次数明显比以往多了些，原本审视意味浓重的眼神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认可，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件被忽略已久的宝物。
骆落则从那次深夜狂奔的刺激中逐渐平复下来，甚至生出一股小小的自豪感。毕竟，她是独自处理过“影蠹”巢穴的人！尽管只是泼了一瓶水然后拔腿就跑。因此，她干活比之前更卖力了，甚至开始暗暗记下那些古怪物品的大致位置，还有老板再三叮嘱不要触碰的禁忌——虽说这些禁忌对她而言依旧神秘得像一团谜，但至少能多点参与感，也挺不错嘛。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却迟迟未落下雨滴。杂货铺里的光线因此显得愈发晦暗。林默声提前点燃了一盏放置在柜台上的老式煤油灯，玻璃灯罩内火苗稳定跳动，投射出一圈温暖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煤油味道，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
就在这样静谧的氛围中，那扇常年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没有风铃声传来，也没有寒风灌入。
进来的不是披头散发的水鬼，也不是慌乱求救的普通人，而是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身穿一套半新不旧却熨烫得极其平整的中山装，每一颗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到了最上面一颗。头发梳得妥帖整齐，泛着些许油光，面容普通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冷峻。他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眸虽不大，却透着一种精于计算的冷静目光，像是能够瞬间衡量一切价值所在。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分量十足的老式皮质公文包，包角略有磨损，却被擦拭得干净锃亮。他迈步走进店内的动作沉稳而有力，目光迅速扫过堆满各色古怪物件的货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好奇的表情，仅仅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一切，就像在评估货物的价值。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柜台后的林默声身上。
而在他推门进来的瞬间，林默声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她并未起身，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漆黑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敲开这扇门一般。
男人停在柜台前，微微颔首，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更像是在背诵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报告：“林老板，冒昧打扰。我是为清水苑13栋4单元B1层一事而来。”
骆落的心猛地一揪！清水苑？他难道是来追查那天晚上事情的吗？是业主？还是……别的什么人？
然而，林默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她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男人将那个沉重的公文包放在柜台上，“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解开搭扣，打开包盖，从里面取出的东西并不是文件或者现金，而是一截用深紫色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
那块紫色绸布颜色暗沉，上面用更深的丝线绣着复杂的、不断回旋的纹路。长时间盯着它，竟会产生一种轻微的眩晕感。男人解下系着的绸带，一层层揭开绸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截木头。
这木头长约一尺半，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紫黑色，仿佛蕴含着雷电的气息。木质极其细密，表面天然形成层层叠叠、既像云团又似闪电的纹路。最奇特的是，尽管它已经被砍伐了许久，但仍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清新气息，就像雨后空气中的臭氧味道，同时还透着一股内敛、蓬勃欲发的能量感。
“此乃‘惊雷木’，”男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宛如介绍某种高端商品，“生于高山之巅，遭雷击而不死，反吸纳天雷之力，由树心所化。蕴纯阳破煞之力，尤克阴秽魇镇之物。树龄七十三载。”
骆落看得目瞪口呆。这截木头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而且——七十三年的树龄？！
男人将惊雷木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向林默声，随后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黄杨木盒。他打开盒盖，露出内衬的红色丝绒垫，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二枚铜钱。
这些铜钱呈暗金色，字迹深峻，包浆温润，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传承。更重要的是，每枚铜钱的钱眼中都流转着淡淡的、柔和的金光，散发出一种祥和平稳的气场。
“北宋‘宣和通宝’一套十二枚，”男人继续介绍道，“皆出自福德深厚之家，世代相传，未曾沾染血煞污秽。内含人间烟火愿力，可稳固宅基，安定心神，中和戾气。”
林默声的目光依次扫过那截惊雷木和那套铜钱。她的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但骆落敏锐地捕捉到，在她深黑的眼眸中，有一丝极为短暂的满意之情一闪而过。
男人将木盒合上，把两样东西并排放好，然后后退半步，双手自然垂在身体两侧，目光直视林默声：“此二物，抵清水苑一事之‘酬’。林老板，可还满意？”
林默声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惊雷木的表面。指尖滑过时，木头上那些如云如雷的纹路竟然微微亮了起来，并伴随着几乎听不见的“噼啪”声。接着，她拾起一枚铜钱，放在掌心掂了掂，对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仔细看了看钱眼中的流转金光。
确认完毕后，她终于抬起头，对着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快速比划了几下手势，示意骆落帮忙翻译。
骆落立刻明白了意思，赶紧清了清嗓子，对男人说道：“我们老板说，可以。您……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吗？”
男人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脸上浮现出一丝僵硬而机械的笑容：“林老板爽快。并无他事。只是提醒一句，惊雷木性烈，需用温玉盒或檀木匣收存，平日切勿靠近阴秽之地。告辞。”
话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合上公文包，拎在手里，再次向林默声微微颔首，随后转身离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没有丝毫踟蹰与好奇，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桩早已谈妥的商业交易。
吱呀——砰。
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杂货铺再次陷入寂静。唯有煤油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哔啵声在空气中回荡。
骆落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柜台上那两件散发着不同能量波动的“酬劳”上，仍然没能完全消化刚才那一板一眼、精确得像精密仪器般的交接过程。
而此时，林默声已经拿起那截惊雷木，细细端详起来。她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上面那些玄妙的云雷纹，眼中溢出掩饰不住的满意之色。这确实是难得的好材料，品质比她之前使用的雷击木碎料不知高出多少倍。
看够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惊雷木放回去，接着打开铜钱盒检查了一遍，随后满意地合上。
她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翻开账簿，拿起蘸水钢笔，认真地记录起来：
“申时。”
“收：‘惊雷木’一截（七十三年生），‘宣和通宝’一套十二枚（清吉满愿）。”
“清水苑‘影蠹’债。清讫”
“注：木存东三层檀匣，钱置西一格绒盒。”
写下最后一笔后，她放下钢笔，抬眼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然后对着骆落比划道：「今天可以早点下班。」
骆落松了口气。看来，老板对这份“酬劳”相当满意呢。
就在这时，林默声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手语：「对了，下班前，先去‘知百货’，帮我带份炸鸡回来。」
「还是双份辣。」
「用刚才那盒铜钱里的任何一枚付账都可以，九姚她认得。」
骆落懵住了。
用……北宋的古董铜钱买炸鸡？！老板，您认真的吗？！
那个九姚姐……她不仅认识这种钱，而且还会收？？？
骆落看着柜台上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铜钱盒，再想想油腻喷香的炸鸡，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越发魔幻了。但她看了一眼林默声那副“这很正常”的表情，只能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挑了一枚触手温润、金光内敛的宣和通宝攥在手心里。
好吧，如果这就是404号杂货铺的日常，那就随它去吧。
她认命般地走向门口，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至少，今晚的炸鸡吃起来，一定特别“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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