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李琟的效率极高。不到一小时，厚厚的电子报告已经呈现在我的个人休息舱室内——与其说是休息舱，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小型指挥所。一面墙是巨大的虚拟屏幕，此刻正分屏显示着方舟的结构图、外部水文监测数据，以及……隔离区的实时监控画面。

陈默和林薇缩在隔离室的角落，另外三个幸存者离他们稍远，泾渭分明。送去的营养膏和水被动过，但不多。陈默时不时抬头看向摄像头，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焦灼的算计逐渐取代。林薇则大部分时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关掉了监控画面，将注意力集中在报告上。

“希望号”的物资储备和承载能力比李琟简述的更为惊人。它完全是一座移动的堡垒都市。接收更多幸存者确实可行，但报告后用红色字体标注了风险：未知病原体、秩序混乱、资源消耗加速、潜在冲突。

后面附有扫描到的周边幸存者据点信息。大多是蜷缩在高地建筑顶层的小团体，缺乏物资，挣扎求生。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是几十上百条奄奄一息的生命。

我的手指划过那些闪烁的光点，最终停在了一个距离较近、信号微弱但持续存在的点上。标注显示：第七通讯塔，原有信号中转功能，现有幸存者约三十人，多次发出求救信号。

“联络第七通讯塔。”我对着空气说。房间内的智能系统立刻响应。

几秒后，一个沙哑、疲惫但难掩激动的男声通过加密频道传来：“……收到！收到！这里是第七通讯塔！你们是……救援吗？”

“我们是‘希望号’方舟。”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报告你们的情况，人员状态，可用资源。”

对方似乎哽咽了一下，迅速整理语言：“我们还有三十一人！大部分虚弱，有三人重伤，缺水，食物三天前就耗尽了……塔楼结构还算稳固，但水位还在缓慢上涨……我们……我们快撑不住了……”

“发送你们的具体坐标和结构图。做好接收准备。我们将派遣救援小组，但需要你们绝对配合。重复，绝对配合。”

“明白！绝对配合！谢谢！谢谢你们！”那边的声音几乎泣不成声。

我切断了通讯，看向不知何时静静出现在舱门外的李琟。他显然听到了全部过程。

“小姐，第七通讯塔距离我方有段距离，救援过程可能存在风险。并且，一次性接收三十一人，对隔离和安置能力是考验。”他提出的是客观事实，并非反对。

“我知道。”我调出方舟的救援协议，“按最高防疫标准执行。救援人员全程防护。新接收人员隔离观察期加倍。如有任何异动或威胁……”我顿了顿，“授权使用必要手段控制局面。”

李琟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或许是认可的光芒：“是。”

救援行动迅速展开。透过观测窗，我看到两艘快艇破开水面，朝着远方驶去。方舟内部，隔离区被紧急扩容，更多穿着防护服的人员忙碌起来。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中涌动。掌控。还有……责任。每一个指令落下，都可能决定一群人的生死。这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却又带来一种冰冷的确信感。

我再次点开隔离区的监控。

陈默似乎察觉到了方舟内部频率的变化，他猛地站起身，凑到隔离舱的门上，试图透过狭小的观察窗向外看。林薇也跟着站起来，紧张地抓住他的手臂。

他什么也看不到，但躁动不安几乎穿透屏幕。

几个小时后，救援快艇返回。新的幸存者被依次带入扩大的隔离区。他们比陈默那批人更加狼狈虚弱，几乎是被搀扶或抬着进去的，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劫后余生的光芒。

陈默那边的隔离舱门突然被打开了——是为了运送物资给新来者。就在那短暂的瞬间，陈默看到了外面走廊上被护送经过的新幸存者，看到了更多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

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一种极度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出现在他脸上。

门很快再次关闭。

但就在关闭的前一秒，陈默突然扑到门边，用尽力气对着外面嘶喊：“苏晚！是不是你！我知道是你！你出来！你出来见我们！”

工作人员毫无反应，冷漠地执行程序。门彻底锁死。

陈默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睛赤红地瞪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林薇吓得脸色惨白，试图拉他回来。

他猛地甩开她，转身死死盯住了房间角落的摄像头。这一次，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讨好和恐惧，只剩下扭曲的愤怒和质疑。

他对着摄像头，用口型一字一顿地嘶吼，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毒液：

“你、骗、了、我！”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上他那张因为愤怒而狰狞的脸。

然后，我拿起内部通讯器，接通了隔离区的管理频道。

“A7隔离舱，”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扣除今日份额的营养膏。理由是：扰乱秩序。”

屏幕里，陈默似乎预感到什么，愤怒的表情僵在脸上，逐渐转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

我放下了通讯器。

窗外，洪水滔天，看不到尽头。

窗内，权力刚刚开始显现它冰冷的轮廓。

而游戏，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