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然订的私房菜馆在城西老街,青砖墙上爬着凌霄花。我推门时看见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转着茶杯。雨丝斜斜打在玻璃上,把他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
“你来啦?”他抬头,嘴角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我拉开椅子坐下,袖口蹭到桌沿的水渍。这地方装修得像旧时大户人家的饭厅,雕花木柜里摆着青瓷瓶,沉香混着食物香气在空气里浮沉。服务员端来一壶茉莉花茶,热气腾腾地氤氲了视线。
“最近演出安排挺紧的。”沈昭然给我斟茶,手腕上的表带松了一格,“下周在杭州那场,周星月说要加安保。”
我搅动茶汤:“为什么?”
“有歌迷闹事。”他放下茶壶,“上周有人往台上扔玫瑰,扎破了你的裙角。”
我想起那天晚上,红色花瓣落在脚边,像溅开的血迹。灯光扫过观众席时,我好像看见顾北极坐在角落,可再看就只剩晃动的人头。
“你当时在后台。”我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夹起一筷凉拌秋葵放进我碗里:“周星月发了朋友圈。”
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声响。窗外雨势渐大,雨点敲打遮阳棚的声音越来越密。我们之间隔着一桌子菜,青花瓷盘里的鱼片泛着油光,我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你真的放下了吗?”
这句话悬在半空,像颗没剥壳的栗子。我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水面晃了晃,碎成无数细小的光斑。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有人说你还没放下。”
我手指蜷缩起来:“谁?”
“你猜呢?”
我扯出个笑:“周星月总爱多管闲事。”
沈昭然用纸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毛衣,袖口磨得起毛边。我想起七年前顾北极送我的那条围巾,也是这样褪色的灰。
“不是她说的。”沈昭然把纸巾叠成方块,“是陈予安发来的信息。”
我手抖了一下,茶杯撞在碟沿上。服务员掀开帘子进来换热汤,蒸腾的雾气模糊了沈昭然的表情。等脚步声远了,我才开口:
“他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眼神。”沈昭然声音很轻,“每次提到顾北极,你的眼睛会突然失焦,像掉进某个很深的地方。”
————
江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时,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长堤。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润的地砖上投下暖黄光晕。轮渡鸣笛声由远及近,江水泛着金属光泽。
“你记得大学时候,咱们经常在这边散步吗?”沈昭然把手插在裤兜里,“那时候你总抱怨石板路不平,差点把你高跟鞋崴断。”
我低头看脚下,雨水积在缝隙里,像星星点点的碎钻。烤红薯的香味从前方飘来,油纸包捂着的热气腾腾腾往上冒。忽然想起某个冬夜,我和顾北极挤在街角摊位前,呵出的白雾缠绕在一起。
“沈昭然。”我停下脚步,“你是不是想听我说‘其实我没放下’?”
他转身面对我,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远处高楼灯光渐次亮起,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我想听你说实话。”
我盯着他领口第二颗纽扣,那里有道歪斜的缝线。上周洗衣服时我注意到的,当时没说。现在忽然觉得这道线像道伤疤,横亘在我们之间。
“我没骗你,但我也没全说。”我听见自己说,“有些事不是放下了,只是学会了不说。就像现在,我看着江水,还是会觉得冷。”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比江风还要刺骨。沈昭然掏出打火机点烟,火苗在他掌心摇曳。我想起昨夜他抽烟时的模样,阳台栏杆在他身后投下蛛网似的阴影。
“我愿意等。”他吐出第一口烟,“但我也怕你一直在等另一个人。”
风掠过江面,掀起我的裙角。我裹紧外套,羊毛纤维间还残留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手机在包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周星月发来的消息。
“下雨了。”沈昭然突然说。
雨滴砸在额头才惊觉,不知何时天空又开始落雨。我们并肩走向停车场,鞋跟敲击地砖的声响和轮渡汽笛交织在一起。沈昭然的外套蹭到我手臂,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却让我想起另一个雨天。
那天我没有走,是因为我以为他会回头。
可他没有。
车启动时,雨刷器开始机械摆动。沈昭然调大暖风,热气扑在脸上像灼烧。后视镜里我们的倒影重叠又分开,像两尾游向不同方向的鱼。
手机又震动一次。这次我掏出来看了眼,果然是周星月:“苏雨取消了明天下午的慈善晚宴。”
我把手机塞回包里,凝视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它们蜿蜒而下,像极了眼泪的轨迹。
沈昭然握方向盘的手突然收紧,指节发白。红灯亮起,雨幕中的城市轮廓模糊不清。我忽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就像七年前那样,让所有心事都沉进潮湿的空气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