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毫无停歇的迹象,疯狂地敲打着休息室的窗户,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噪音。室内灯光苍白,映照着队员们疲惫又略显沉闷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衣物、汗水和泥土混合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劫后余生般的沉寂。
月用越前龙马扔给她的那条干毛巾,机械地擦拭着湿透的头发和冰冷的脸颊。毛巾很大,几乎将她整个脑袋包裹住,上面残留着他常用的清爽洗发水味道,以及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这味道让她混乱的心跳稍稍平复,却又带来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
越前龙马背对着众人,已经换上了干爽的队服外套,但头发依旧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坐下休息,只是沉默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世界。挺拔而略显单薄的背影透着一种难以接近的孤寂,以及一丝尚未完全散尽的、压抑的躁动。
他还在为那场比赛烦躁吗?月的心微微抽紧。她能理解他的不甘,那种明明赢了却不够畅快的感觉,对于追求极致完美的他来说,或许比失败更难以忍受。
队员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打扰他。桃城和菊丸罕见地安静吃着能量棒;大石在清点器材;乾贞治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着什么(大概率是关于越前情绪波动对比赛影响的数据);海堂闭目养神;不二周助则微笑着看着窗外的雨景,仿佛在欣赏什么绝美的画面。
手冢国光环视一圈,沉声道:“雨势太大,今天的总结会推迟。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
众人低声应和。
月擦干了头发,却觉得身上的湿衣服依旧冰冷地贴着皮肤,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暖暖身子。
就在她经过越前龙马身后时,他却毫无征兆地突然转过身。
动作快得让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越前龙马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还残留着雨水的湿气和未散的阴霾,却比刚才清明了许多,带着一种直勾勾的、不容回避的锐利。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紧绷。虽然其他队员都在各自休息,但月的全部感官仿佛都被眼前这个人所占据。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湿漉漉的睫毛上细小的水珠,能闻到他身上混合了雨水、汗水和干净皂荚的味道,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刚刚经历过情绪风暴后的疲惫与一种奇异的专注。
“为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掩盖,却清晰地撞入月的耳膜。
月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越前龙马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似乎不满她的迟钝,又似乎是在斟酌措辞。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带着一种不容她闪躲的探究。
“为什么,”他重复道,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固执的、非要得到答案的意味,“总是看着我?”
!!!!
月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慌和巨大的羞窘!
他……他发现了?!他一直都知道?!他在这个时候问这个?!在这种地方?!
“我……我没有……”月下意识地否认,声音细若蚊蚋,眼神慌乱地想要躲闪,脸颊烫得惊人。
“有。”越前龙马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又向前逼近了半步,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身影和气息之下,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拙劣的伪装,“比赛的时候,训练的时候,放学的时候……甚至刚才。”
他的目光扫过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微颤的嘴唇,眼神深邃:“为什么?”
他的追问,直接、强硬,甚至带着点逼人的气势,完全不给月任何逃避的余地。雨水敲打玻璃的噪音仿佛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将两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月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腔。巨大的秘密被骤然戳破的恐慌,混合着被他如此直白注视的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眶因为急迫和委屈而微微泛红。
她能说什么?说因为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说她的时间所剩无几?说他是她孤注一掷的愿望?这些荒谬的真相,她一个字也不能说!
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惊慌失措却又固执地不肯开口的模样,越前龙马眼底的锐利和逼问,似乎稍稍融化了一丝,染上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和……无奈?
他并不想弄哭她。
他只是……真的想知道。
这种被一个人如此长久地、专注地、带着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情绪注视着的感觉,很陌生,很困扰,却又……无法忽视。尤其是在刚才,在他最烦躁、最抗拒外界的时候,她却固执地留在雨里,用那种担忧心疼的眼神望着他……那种眼神,和平时那些为他加油尖叫的女生完全不同。
那眼神里,好像藏着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气氛尴尬又紧绷。
越前龙马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像是败下阵来般,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一些,却依旧带着坚持:
“说话。”
月被他这放软了一些却依旧固执的语气逼得无路可退。她知道,今天不给出一个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
巨大的压力之下,心底那份压抑了太久、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混合着对即将失去的恐惧和此刻的冲动,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落,混合着未干的雨水,沿着脸颊滚落。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哽咽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几乎是豁出去般地,对着他低喊了出来:
“因为……!”
“因为你打网球的样子……非常耀眼啊!”
话音落下的瞬间,休息室里仿佛连雨声都静止了。
所有看似在休息的队员,动作都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桃城咬能量棒的动作停住,菊丸眨巴着眼睛,乾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连闭目养神的海堂都掀开了眼皮。
月喊出那句话后,立刻后悔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这近乎等于告白!她惊恐地捂住嘴,眼泪流得更凶,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越前龙马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厌恶或者调侃的表情。
在听到她那句带着哭腔的、几乎是呐喊出来的话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琥珀色的猫眼微微睁大,清晰地映出她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模样。那句“非常耀眼”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雨声,穿透他之前的烦躁和困惑,直直地撞入他的心底。
他脸上的所有情绪——疑惑、不耐、追问——都在那一刻凝固了,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化为一种深深的怔忪和……难以言喻的震动。
耀眼……?
他打网球的样子……?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词语,用这样几乎是泣不成声的方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那些称赞他“厉害”、“天才”、“怪物”的话,他听得太多了,早已麻木。但“耀眼”……这个词,搭配上她此刻的眼泪和颤抖,却带着一种完全不同寻常的分量。
仿佛他不是什么网球机器,而是……某种能发光的存在?
这种认知,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无措,甚至……一丝极其微小的、陌生的悸动,从心底悄然滋生。
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不断涌出的眼泪,看着她因为害怕和羞耻而颤抖的肩膀,忘记了反应。
月趁着他发愣的瞬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公开处刑般的尴尬和恐慌,猛地转身,捂着脸,跌跌撞撞地冲向了休息室的门口,拉开门,一头扎进了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中,瞬间消失不见。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帘之后,越前龙马才像是猛地回过神。
他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一步,似乎想叫住她,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原地。
休息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队员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调侃、担忧……
越前龙马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她那句带着哭腔的“非常耀眼”,以及她最后泪流满面的模样。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力地压低了帽檐,遮住了自己所有的表情,只留下紧抿的、线条僵硬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
然后,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他用那特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混乱的声音,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
“……还差得远呢。”
只是这一次,这句话听起来,不再是否定,不再是不屑。
反而更像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掩饰。
一种被直球击中后,方寸大乱的笨拙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