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疲惫地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在无月之夜的浓浓秘氛之下,他感到口干舌燥并且孤独。梦中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沉浸在一种伤感的底蕴中,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罗兰转了转身体,想重新睡去,回到刚才的梦境中,但被刚刚才清醒的头脑拒绝了。罗兰带着不舍离开了床铺,走向了书房。
警局借来的卷宗以及林业部门的报告散乱地摊在木桌上,一盏油灯勉强地撞破了夜的漆黑。罗兰眯着眼睛,将案卷以时间顺序整理好,逐字逐句地横向对比分析,以尝试发现其中的联系。
阿卡姆城野生动物致人死亡的事件数量异常的情况,最早在1905年就开始了。虽然那时候才刚刚建国不久,但已经有人关注到了这种情况,并上报给了州政府。显然,政府并没有予以重视,于是这件事就此不了了之。再一次关于此事的报告,就是1920年农业副部长发起的狩猎活动,从现在来看,那次活动也是形式大于结果。阿卡姆市警察局对此的记录更称得上是寥寥无几,毕竟,野生动物的伤人并不在警局的管辖范围内。
面对稀缺的情报和奇怪的现象,罗兰也不禁有些一筹莫展,目前来讲,他更愿意认为是阿卡姆市某些独特的地理特点,导致了动物活动的异常。
罗兰看着桌子上的头盖骨出神。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基督徒,也从未相信过上帝,因此,亵渎尸体便不是一项伦理上的罪名。他只是觉得,死者的头骨,预示了某种现实所固有的危险和恐怖的色彩。时刻去感受现实的危机,这便是罗兰的生存智慧。
脚底的木板突然发出了吱呀的声响,罗兰的思维被拉回了书房。他警惕地慢慢站起身来,随后维持自身的安静,以此洞察周围的活动。很快,一个声音便被寂静放大了。这悉悉碎碎的声音,像是有老鼠在啃食墙壁,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桌面,声音的背景中似乎还隐藏着难以辨别的喘息声。不一会,响动愈演愈烈,从书房的四面八方袭入罗兰的耳中。
罗兰急忙跑回卧室,从床头柜中取出了点三八手枪。房屋的一切骚动突然停止了,安静地只剩下了罗兰的心跳,不过,这随之而来的寂静却让人更为不安。
沉闷的低吼几乎是在耳边响起。罗兰反射性地转头,只看见卧室的窗外,趴着一支形似人类侏儒和野狼杂交而成的畸形生物。黑暗抹去了它样貌,只留下了扭曲和血性的内核。
生物撞破玻璃冲向罗兰,玻璃的碎裂声和枪响声为这个不存在的夜晚画上了尾声。
罗兰疲惫地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汗液濡湿了枕头,狂乱的心跳让呼吸紊乱不已。来自幻梦的可怖现实如同遥远的回忆一样在边缘侵扰罗兰的思绪,他感到口干舌燥并且孤独。梦中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沉浸在一种忧虑的底蕴中,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
清爽的晚风吹进卧室,清醒了罗兰的头脑,他决定出去走走。
阿卡姆的夜晚用拘谨的外表伪装自己,而狂欢只在暗中进行。米斯卡塔尼克河由于没了月光的点缀,成为了夜晚黑暗的容器。顺着河岸走了大约一英里,一座颇有年代感的酒馆出现在罗兰的眼前,臃肿的身形,粗俗的外墙,完全配不上它“河中女神”的名字。
酒馆外停着一辆马车,后面的货柜被用麻布严实地包裹了起来,一名右手戴着银戒指的壮汉正把其中的一箱货物往酒馆里抗。门口的保镖似乎因马车的到来而格外地警惕,不停打量来往的行人。
不用成为警探也能看得出,有人正在为酒馆提供禁酒,不过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在任何地方,酒精都是没法被禁止的。
保镖对罗兰的出现有些警惕,可在看见他那双充斥着对世界的漠视的布满红丝的双眼后,便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酒鬼放了进去。
进入酒馆,就像进入了一个更肮脏的纽约,在这里,狂欢才刚刚开始。四位黑人正在尽兴地演奏蓝调,一老一少两名妓女正与发型精致的金主把酒言欢,还有几位面色粗鄙的男子在毫不顾忌地大声讨论战争,屠杀和女人。
罗兰找到了一个远离窗户的僻静角落,小口饮啜着劣质威士忌,让酒精以及狂热的气氛洗礼自己混乱的头脑。
小小的“河中女神”就像是阿卡姆市底层的缩影,里面挤满了没有得到安抚的退伍军人,在希望中逐渐绝望的移民,罪犯和帮派分子,卑微无名的小市民,以及出卖灵魂换取生存的男人和女人。这座城市不爱他们,他们便用憎恨予以回报。
“现在这地方,大不如以前了对吧。”一位坐在对面的老人说道。“那时候虽然穷,但是大家都是靠着自己的汗水赚钱,没有这么多偷奸耍滑的老鼠。现在好了,出现了什么银行家、投资商,把一切都搞臭了。你的酒能给我来点吗?”
罗兰往老人的杯子里斟满酒,期盼这些酒能让他的废话少一些。
“你不是本地人,对吧?”
罗兰点点头,他已经离开太久了。
“参过军?”
“在索姆河。”罗兰答道。
“我侄子也参过军。从战场上回来后,人就变了,不爱笑了,脾气很怪,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唉,那曾是多么开朗的一个孩子。”
“你一直在阿卡姆生活吗?”罗兰唐突地转变了话题,他决定聊点有用的东西。
“自打生下来就如此。”
“有传闻说,这里的野兽异常凶恶吗?”
“传闻?不不不,这事情人尽皆知,只是该死的政府不愿意承认罢了。而且吃人的也不是野兽,而是一种更加恐怖的怪物。”
罗兰饶有兴致地眯了眯眼睛,示意老人继续说下去。
“我们叫它们食尸鬼。这不是胡说,我发誓,很多人都亲眼见到过。它们身材矮小,外形有点像狼也有点像猴子,移动很敏捷。更恐怖的是,它们不会被枪炮吓跑,好像它们不是为了生存吃人,而是单纯地为了杀戮吃人。”老人的眼睛因高亢的情绪往外凸了出来,直视前方,仿佛正在亲眼目睹食尸鬼作恶的现场。“很多人都相信,食尸鬼是由人类变成的,这是有证据的。因为在差不多二十年前年,政府抓住了一个即将成为食尸鬼的人类!”
“是谁?”罗兰急切地问道。
老人拍了拍被酒精弄得晕头转向的大脑,遗憾地表示自己不记得了。
罗兰又给老人斟了些酒,作为话题的句号。
明早先去警局一趟吧。罗兰这样想着。就当罗兰以为这个夜晚就要这样百无聊赖地结束时,又有些变故发生了。
“一杯苏格纳威士忌。”结束了演奏的黑人小号手朝着吧台走了过去。
“嘿!威士忌可不是给黑鬼喝的。”一个脸上有疤的男子十分嚣张地说道。
黑人小伙回头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扭曲,但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伸手去接老板放在桌上的酒杯。可还没等他举杯,男子突然暴起,一巴掌将酒杯从他手中打飞了。罗兰依然一口接一口地喝着自己的酒,静静地看着戏剧上演,他可不想让一些小打小闹破坏了自己的行为模式。
小伙没有反击,只是弯腰想要捡起杯子,似乎里面的酒并没有洒光一样。疤脸男人又一脚将杯子踢飞了,甚至差点砸到罗兰的身上。
小伙子站直身子,怒视着疤脸男人的眼睛。而那男人也正等着这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对方大打出手。
“吉姆,回来吧,我们要进行下一曲了。”舞台上一位年老的黑人朝着小伙喊道。
名为吉姆的小伙向对方留下一个坚毅的眼神,然后转身朝着舞台走去。疤脸男人眼见自己的挑衅被无视,恼羞成怒地向黑人小伙扑了过去。
这时,一个壮汉将疤脸男人截了下来,重重地把他推倒在地。男人的几名同伴瞬间起身,拿出了口袋中的指虎和小刀。
“所有人住手!”眼见事态即将失控,罗兰咆哮着镇住了所有人。但真正起作用的,是他手里酷似警徽的特别探员徽章。
张牙舞爪的人群纷纷没了戾气,安静地将武器又藏回怀中。
“警官,我可什么还没做呢。”疤脸男人不屑地谄笑着,“这里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恐怕是这位仁兄,一个无法无纪的私酒贩子。”他指了指那名把他拦下的壮汉,罗兰发现,他正是之前在酒馆外看到的那名戴着戒指的人。
“为什么你不把这个傻瓜逮捕……”疤脸男人话还没完,便被罗兰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男人一头撞倒在柜台上,随后又像一摊烂泥一样昏倒在地。
“你跟我出来。”罗兰指了指壮汉,接着在酒吧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出了大门。
“把货箱打开。”罗兰指着马车说道。
几十瓶威士忌安静地躺在货箱中,它们是这座城市的罪业,也是这座城市的燃料。罗兰取出其中的一瓶揣在兜里,反手将货箱合上了。
壮汉伸手表示感谢,但罗兰却径直离开了。
他还没到与罪犯同流合污的地步呢。
4
不出罗兰所料,十五年前的档案和卷宗遗失了很多。警局的人遮遮掩掩,互相踢着皮球,没有人想为旧案惹上麻烦。
“当时负责此案的警察是谁?”罗兰问。
“米勒和雅各布。不过他们已经不在这了。”亚历克斯回答道。
“他们怎么了?”
“米勒因为在见到食人场景时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所以退休了,不久后便搬到了波士顿。雅各布则是去参军了,后来死在了欧洲。”
副警长亚历克斯建议罗兰,去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图书馆,或者南区的历史档案馆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记录当时事件的旧报纸。罗兰表示了感谢,心里却想着以后一定要向总部投诉这个警局。
米斯卡塔尼克大学的图书馆像是罗马时代的造物,建筑使用庞大的石柱作为称重,穹顶上绘制着不知道是出自何处的神话故事,只有直流电灯泡的亮光在向人透露着现代的气息。
“请问这里的负责人在哪里?”罗兰对着前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生说道。
“阿米蒂奇博士休假了,暂时由我来管理图书馆。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女生的声音中并没有太多热情,她眼神闪躲,右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手提包上,似乎是在隐藏着什么。或许是偷了学校图书馆的经费?罗兰并不关心,他只想快点推进自己的案子。
“这里有1910年以前的旧报纸吗?”
“跟我来。”女生带着罗兰穿过一排排散发着原木香味的迷宫般的书架,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停了下来。“这里是阿卡姆市历史区。未经预约请不要带走任何文籍。”说完,她就匆匆离开了。
罗兰在潮湿的地板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阿卡姆历史的畸形面容从他眼前一一显现。
1924年6月11日,两名青年在绞刑者河溺毙,据他们的家人所说,他们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很好。在他们的脚踝处都发现了瘀伤,似乎是有东西在水底缠住了他们。
1922年3月9日,一名纺织厂下岗工人抢劫了阿卡姆第一银行,被警方当场击毙。
1917年12月26日,一名女子声称自己的灵魂被女巫偷取,后该女子被关进阿卡姆疯人院。
1905年9月13日,暮色庄园发生离奇失踪事件,四名市民在庄园内失踪,经警方排查后没有发现有预谋犯罪的痕迹。
1901年1月21日,阿卡姆市博物馆被人强行闯入,经检查后并没有展品失窃。
……
每一处细节都向罗兰表明了这城市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罗兰并不想被这些猎奇小报似的历史分心,他知道人的记录有多么不靠谱,所有的这些事件大多可以用精神失常或者意外来进行解释。在经过仔细且费神的翻找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1899年8月3日,一男子在法兰西山附近强奸并杀害了两名年轻女子,并生吃了她们的部分躯体。
男子名为罗伯特·德鲁,炼钢厂的工人,案发时33岁,经庭审后被送进阿卡姆疯人院。
可惜的是,报道中并没有提到德鲁先生家属的情况,因此,阿卡姆疯人院就是罗兰唯一的线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