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祁靖宁没有再出现，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仿佛那晚那个失控癫狂的男人只是一场集体幻觉。钟宸越那边也偃旗息鼓，没有再提股权质押的事情，甚至在公司偶尔碰面，也只是投来冰冷厌恶的一瞥，并未再发难。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钟宸章更加不安。像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有什么更巨大的阴谋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在叶斯博的陪伴和指导下，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熟悉公司事务和股权结构上。过程依旧痛苦枯燥，但那种一点点将主动权握回自己手中的感觉，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叶斯博请来的律师朋友也如约而至，一位四十岁上下、精明干练的女律师，姓周。她高效地帮钟宸章梳理了法律层面的权利和义务，分析了那份股权质押协议中的陷阱，并提供了几种可能的反制策略。她甚至暗示，如果钟宸越和祁靖宁坚持强行推动某些不合理条款，他们完全可以提起股东诉讼，届时媒体曝光带来的压力，未必是那两位愿意看到的。

有了专业支持和自己逐渐增长的知识储备，钟宸章感觉腰杆挺直了不少。他开始敢于对送到他面前的一些文件提出质疑，甚至驳回了一份明显不合理的预算申请。虽然依旧战战兢兢，但这微小的反抗，却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股东”二字并非虚名。

叶斯博始终在他身边，像是他最稳固的基石和最清醒的头脑。他不仅帮他分析商业问题，更在他情绪低落、被过往恐惧侵袭时，用他特有的方式将他拉回现实。

他会强行拉他出门，去逛喧闹的菜市场，去爬人烟稀少的野山，去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告诉他生活本该有的样子。晚上，他们会一起研究复杂的报表，累了就窝在沙发上看一部无聊的老电影，或者只是各自安静地看书，偶尔抬头相视一笑。

这种平凡而坚实的陪伴，一点点修复着钟宸章被恐惧和创伤啃噬的内心。他开始相信，或许真的可以挣脱过去，拥有新的生活。

然而，关于祁靖宁的阴影，始终盘旋不去。他偶尔会在深夜惊醒，仿佛又听到那催命般的门铃声，看到那双疯狂偏执的眼睛。

“我们回法国吧。”

一天晚上，看完电影后，钟宸章忽然轻声说道。他靠在叶斯博肩上，看着窗外熟悉的、却从未让他感到归属感的城市夜景。

叶斯博微微一怔，低头看他：“你想好了？”

“嗯。”钟宸章点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决心，“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股份的事情，可以委托给周律师代为处理重要事务。我不想再待在这里，每天提心吊胆，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刀。”

他抬起头，看向叶斯博，眼神里带着恳求和对新生活的向往：“我想回我们的家。我想继续画画，想和你一起经营画廊，想过平静的日子。”

叶斯博凝视了他片刻，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好。我们回家。”

决定一旦做出，仿佛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搬开了一大半。钟宸章立刻开始着手准备。他联系了周律师，签署了必要的委托文件，又简单收拾了行李——母亲留下的这所公寓里，本来也没有多少他真正在意的东西。

叶斯博也订好了两天后直飞巴黎的机票。

离开的前一天，钟宸章却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是钟家大宅的老管家打来的，语气恭敬却难掩一丝复杂：“二少爷，夫人……您母亲，希望您明天回大宅一趟，说有些旧物要交给您。”

钟宸章握着电话，沉默了。母亲……那个凭借美貌和心机上位、却又在父亲去世后迅速被边缘化的女人。他们母子关系并不亲密，甚至有些疏远。她在这个时候找他？

他本能地想拒绝。明天他就要离开了，不想再横生枝节。

“二少爷，”老管家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您还是回来一趟吧，有些话，她或许想当面跟您说。”

钟宸章的心沉了一下。他想起母亲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疲惫和野心的脸。她在这座吃人的大宅里，或许也有她的不得已和痛苦。

他最终叹了口气：“好，我明天上午过去。”

挂了电话，他将事情告诉了叶斯博。

叶斯博沉吟片刻：“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钟宸章摇摇头，“那是钟家，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而且……有些话，或许她只想对我说。”他不想让叶斯博再去面对钟家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叶斯博看着他，没有坚持，只是叮嘱道：“保持手机畅通，有任何事，立刻打我电话。”

第二天上午，叶斯博叫的车先送钟宸章去了位于城郊的钟家老宅。那是一座占地广阔、却透着沉沉暮气的庄园，记录着钟家的辉煌，也禁锢了无数人的青春和野心。

下车前，叶斯博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结束就给我消息，我去接你，直接去机场。”

“嗯。”钟宸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沉重的、如同墓穴入口般的雕花铁门。

叶斯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对司机报了一个市中心律师事务所的地址——他约了周律师，就钟宸章股份委托的最后一些细节进行敲定。

车子缓缓驶离钟家庄园。

然而，不过十分钟，叶斯博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号码。

他心头莫名一跳，立刻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钟宸章的声音，而是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女声——是钟家那个老管家！

“叶、叶先生吗？不好了！二少爷他……他刚才和夫人说话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脸色白得吓人！我们、我们叫了救护车，可是……”

叶斯博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冻结。

“哪家医院？！”他猛地对司机吼道，“掉头！去钟家！快！”

他对着电话，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绷紧到撕裂：“地址发给我！看着他！我马上到！”

车子发出刺耳的急刹声，猛地调头，疯狂地冲向刚刚离开的钟家庄园。

叶斯博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变得模糊不清，他脑海里只剩下管家那句“晕倒了……叫不醒……”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冷静和理智。

宸章……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祁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祁靖宁坐在办公桌后，听着陈特助的例行汇报，目光却落在电脑屏幕角落的一个监控画面上——那是钟家庄园入口处的实时画面。

他看到钟宸章的车离开。

几分钟后，他看到叶斯博的车去而复返，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回庄园，甚至来不及等大门完全打开就几乎是擦着门框疾驰而入。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指尖在键盘上轻轻一点，屏幕切换，显示出一条早已编辑好的短信，收件人赫然是钟宸章现在使用的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