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曙光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争论声,比往年任何一次分配会议都要激烈。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一种关乎未来道路的凝重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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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里的会计把去年的决算账目一笔笔念完,院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丰收是实实在在的,社里的粮仓比前年更满,公积金又多了一笔,大多数依靠辛勤劳动的社员,工分收入都增加了。但一种新的、在初级社框架内难以调和的矛盾,也随着账本上清晰的数据,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王老五,社里土地和耕畜入股较多的一户,首先开了口,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按这么分,我家劳力少,工分是不如赵老蔫他们多。可我家入了八亩上好的水浇地,还有那头大青骡子折价入股!这些家当难道就不算数了?光靠他们出力,没有好地好牲口,能打这么多粮食?这财产分红,不能再降了!”
他这话代表了那些生产资料投入较多的社员的想法。在初级社,“按土地和按劳力两个分配标准” 像一架天平,维系着微妙的平衡。王老五们认为,天平应该向财产倾斜。
“话不能这么说!”年轻的副社长,那个在社里干活最卖力、学习新技术最快的李青松站了起来,他是社里新生力量的代表,“是,地和牲口是重要。可大家想想,去年咱们社增产,靠的是啥?是靠咱们统一耕种,精耕细作!是靠咱们用了社里公积金买的新式步犁和农药!是靠咱们没日没夜地抗旱排涝!这些,是靠咱们的力气和汗水拼出来的!那大青骡子是不错,可要是没有我们这些人起早贪黑地使唤它,它能自己下地干活吗?”
他越说越激动:“咱们社的仓库、买的农具、积累的粮食,哪一样不是咱们大伙儿,特别是咱们这些年轻力壮的,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凭啥到了分粮食的时候,还要把那么大一块,分给那些……那些……”他忍了忍,没把“不劳而获”这个词说出口,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李青松的话,道出了初级社无法回避的根本矛盾:活劳动创造的新价值,与过去积累的死财产(土地、农具等)在分配中孰轻孰重?
赵老蔫这类劳力多、土地少的社员虽然没明说,但心里是赞同李青松的。他们靠着拼命干活,收入增加了,摆脱了贫困,但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创造的大部分价值,有相当一部分要作为“土地报酬”、“牲畜报酬”分给出资方,心里终究是不平衡的。
社长李铁柱看着争论的双方,心中了然。这种矛盾,在初级社创办之初就被预见到了。它正是推动合作社形式不断向前发展的内在动力。
他敲了敲烟袋锅,沉声道:“都别吵了!老王说的有他的道理,青松说的,也是实情。咱们当初办初级社,土地、牲口入股分红,是为了把大家拢到一起,把生产搞上去。现在,生产是上去了,可这‘一半对一半’或者‘四六开’的老章程,就跟孩子长大了还穿着小时候的衣裳一样,不合身了,绷得难受!”
他环视众人,语气变得坚定:“咱们社里如今添置的东西,大部分是靠咱们的劳动积累起来的。长此以往,干活多的觉得吃亏,积极性就会受挫。这合作社,就不能往更高级里发展了。”
就在这时,来自中央的新的指引,如同及时雨般传达到了基层。
共和国历4年12月,ABC社中央作出了《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这份决议,清晰地描绘了农业合作化的发展阶梯:从社会主义萌芽的互助组,到半社会主义性质的初级社,再到完全社会主义性质的高级社。
“高级社……”李铁柱拿着乡里下发的学习文件,眼睛亮了,“土地、耕畜、大型农具,全部归集体所有,取消土地报酬,完全按劳分配!”
这正好解决了曙光社眼下最头疼的问题!
在随后召开的社员大会上,李铁柱详细解释了初级社的矛盾和高级社的办法。他特别强调:“转到高级社,不是要把谁的东西白拿走!当初老王你家入股的土地、牲口,折价都记在账上,算是社里欠你的,以后从集体收入里分期偿还!但是往后,咱们就彻底按干活多少来分粮分钱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最公平!”
这个方案,虽然让王老五这样依赖财产分红的人一时有些失落,但避免了激烈的剥夺,给了他们缓冲和适应的时间。而对于李青松、赵老蔫这样占社员多数的劳动者来说,这无疑是极大的鼓舞。
经过充分的讨论和民主表决,曙光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绝大多数社员,同意在秋收后,正式转为“曙光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
全国范围内,像曙光社这样的初级社,到共和国历4年底已达到一万四千多个。它们在实践中暴露出的矛盾,以及解决这些矛盾的内在要求,与中央高瞻远瞩的决策形成了历史性的契合。《关于发展农业生产合作社的决议》的出台,正是一场自下而上的实践探索与自上而下的理论引导相结合的典范。
初级社,这个成功地聚集了生产资料、发展了生产、但也孕育着新矛盾的“半社会主义”过渡形式,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后,开始向着更成熟、更公平、也更彻底的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形态——高级社,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这不仅是组织形式的升级,更是生产关系的一场深刻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