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细长的光带，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将病房内的寂静切割得支离破碎。
沈清玄先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背后紧贴着的温热体温便如潮水般涌来，一条结实的手臂横亘在他腰腹间，力道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
他身体骤然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电影画面，疯狂涌入脑海——冰冷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陆凛那双燃烧着可怕决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那句“你的命是我的”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还有那个落在额头上，克制却滚烫的吻，灼热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肌肤上。
以及后来，半梦半醒间，驱散周身寒冷的温暖来源，并非虚幻的梦境。
他猛地一动，想要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束缚，却牵扯到背后尚未愈合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传遍全身，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别动。”
身后，陆凛低沉沙哑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手臂却收得更紧，将他更牢固地圈进怀里。
温热的手掌下意识地在他冰凉的腹部极轻地按揉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仿佛要缓解他那并不存在的胃痛，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沈清玄浑身绷得像一块紧绷的铁板，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不适与荒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陆凛胸膛传来的平稳心跳，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一下下震着他的脊背，还有那喷在他后颈发根处的、均匀温热的呼吸，带着令人心慌的灼热。
太近了。
近到超越了所有安全距离，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极淡的、属于自己的冷檀香，还混着一点烟草的醇厚和医院消毒水的清冷，交织成一种令人恐慌的亲密气息，将他紧紧包裹。
“……放开。”他艰难地挤出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微颤抖，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
陆凛没放。
反而低下头，鼻尖近乎贪婪地蹭过他后颈敏感的皮肤，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确认他真实的存在。
那动作带着刚刚醒来时不加掩饰的依赖和眷恋，仿佛他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还早。”陆凛的声音含混地响在他耳后，手臂纹丝不动，“再睡会儿。”
那理所当然的口吻，仿佛他们之间这样亲密的相处模式早已是常态。
沈清玄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隐隐凸起。
这种被完全掌控、无处可逃的感觉，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尤其是，这掌控来自陆凛——一个他预设了无数种激烈对抗结局，却唯独没有预设过这种温存画面的人。
他闭上眼，试图用冷漠在心底筑起一道防线，可身体却在对方固执的体温和气息包围下，背叛般地微微放松了一瞬，紧绷的肌肉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
就在这僵持的、空气粘稠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寂静里，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打破了这份微妙的氛围。
“进。”陆凛应了一声，手臂却依旧没有松开的意思，甚至将下巴搁在了沈清玄的颈窝里，懒洋洋地用姿态宣示着所有权，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幼稚与霸道。
助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平板和几份文件，脚步轻快。
可当他看到病床上相拥的两人（尽管其中一个浑身僵硬，明显处于抗拒状态），脚步猛地顿住，脸上职业化的平静表情瞬间裂开一丝缝隙，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慌乱，又迅速强行修复，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沈总，陆先生。”助理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还是难掩一丝颤抖，“早餐准备好了。另外，有几份紧急文件需要沈总过目签字，是关乎公司下周项目启动的关键资料。”
沈清玄趁此机会，猛地用力，挣开了陆凛的手臂。动作幅度过大，再次牵扯到伤口，他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呼吸也变得急促紊乱。
他迅速拉高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盖住，只露出一张冷白瘦削的脸和一双写满戒备与疏离的眼睛，像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拿过来。”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只是尾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暴露了刚才的慌乱。
陆凛被他推开，也不恼，反而顺势坐起身，靠在床头，姿态慵懒。
他目光落在沈清玄强作镇定的侧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带着点餍足的恶劣，仿佛很享受刚才的亲密时光。
助理硬着头皮上前，将文件和电子笔递过去，全程不敢抬头，只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这尴尬的氛围。
沈清玄接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容。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神情专注而冰冷，试图用工作将刚才那令人无措的插曲彻底隔绝在外。
陆凛就那么大剌剌地坐在他旁边看着，毫不避讳，甚至伸手拿过床头柜上助理带来的早餐粥碗，自顾自地用勺子搅了搅，又低头试了试温度，动作自然流畅，像是在照顾最亲近的人。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舀起一勺，递到沈清玄唇边，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沈清玄正在签字的手猛地一顿，电子笔在屏幕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破坏了页面的整洁。
他抬眸，冰冷的视线射向陆凛，眼神里满是警告，像是在说“你别太过分”。
陆凛恍若未见，勺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紧抿的唇瓣。
“吃了再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仿佛在命令，又像是在恳求。
助理站在一旁，恨不得自己立刻原地隐形，脚趾在鞋子里抠出了“三室一厅”，心里默默祈祷这尴尬的场面赶紧结束。
沈清玄下颌线绷紧，紧紧咬着牙关，盯着陆凛看了几秒，眼底情绪翻涌，有愤怒、有屈辱、有无奈。
最终，还是极其屈辱地、快速地张口含住了那勺粥，然后立刻扭开头，继续看文件，耳根却控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红，从耳尖蔓延至脖颈。
陆凛满意地眯了下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继续一勺一勺地喂着，耐心十足，仿佛乐在其中。
一顿早餐就在这种诡异又紧绷的气氛中结束。
助理如蒙大赦，拿着签好的文件，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病房，关门的瞬间，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门一关上，病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安静得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沈清玄放下笔，将平板放在一边，冷冷开口：“陆凛，适可而止。”
“止什么？”陆凛放下空碗，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喂你吃饭，还是抱着你睡？”
他说得太过直白露骨，沈清玄呼吸一窒，苍白的脸上因怒气终于染上一点极淡的血色，反而冲淡了病态的苍白，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鲜活，却又带着几分脆弱。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声音淬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陆凛倾身过去，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困在床头和自己胸膛之间，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
他目光沉沉地锁住沈清玄，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我想怎么样，昨天不是说得很清楚了？”
他的气息再次逼近，带着灼热的温度。“你的命，归我管。包括……”他目光极具暗示性地扫过沈清玄缺乏血色的唇，语气暧昧，“怎么喂，怎么睡。”
沈清玄猛地抬手想推开他，却被陆凛轻易攥住手腕，按在枕侧，动弹不得。力量上的悬殊，让他感到一阵无力。
伤处的疼痛和这种彻底失控的处境，让沈清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但他很快将其压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倔强：“我不需要……”
“我需要。”陆凛打断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腕间细腻的皮肤，眼神暗沉，带着压抑的情绪，“沈清玄，你欠我的。”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布满荆棘的记忆盒子。
沈清玄的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挣扎和冰冷瞬间凝固。
他怔怔地看着陆凛，看着对方眼底那不容错辨的、沉痛而复杂的占有欲，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恨”所掩盖的前世画面疯狂涌现——战火纷飞中，陆凛为了保护他，浑身是血地挡在他身前；冰冷的雨夜，陆凛抱着病重的他，在泥泞中狂奔求医……
他欠他的。
何止一条命。
他眼底强撑的冰冷一点点碎裂，露出底下深藏的、从未愈合的疮痍和疲惫，像是卸下了沉重的面具。
最终，他偏开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投下脆弱的阴影，是一种无声的、放弃抵抗的默许。
陆凛看着他这副样子，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酸胀刺痛。
他松开钳制着沈清玄手腕的手，却没有离开，反而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沈清玄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在一起，带着彼此的温度。
“别再推开我，”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又混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清玄，别再试。”
沈清玄没有回应，也没有躲闪，只是呼吸变得有些紊乱，胸口微微起伏。
阳光渐渐爬满床铺，将两人相抵的身影笼罩其中，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安静而美好。
许久。
沈清玄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用额头蹭了一下陆凛的，像是一种试探，又像是一种妥协。
像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卸下了千斤重担。
陆凛身体一震，眼中闪过惊喜与难以置信，随即，手臂缓缓收紧，将这个无声的回应紧紧拥入怀中，力道轻柔，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病房门外，助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拿着刚刚又送来的一份加急文件，听着里面彻底没了动静，长长地、悄悄地松了口气。
随即又苦恼地皱起眉，脸上满是纠结。
这以后的工作汇报，该怎么进行？总不能每次都像今天这样，撞见老板们如此“亲密”的场景吧？他默默在心里哀嚎，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迎来了巨大的挑战。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