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西行初途逢猛虎 棒起棒落忆家山
离开五行山已有半月，西行的路渐渐踏入荒无人烟的地界。官道两侧的草木越来越深，偶有狐兔窜过，惊起一阵落叶。唐僧骑着白马，手里捻着佛珠，口中低声诵着经文，神色平静如常。
孙悟空却按捺不住，一会儿窜到树上摘野果，一会儿跑到前头探路，金箍棒在他手中转得像风车：“师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妖怪影子都没有，忒没意思了！”
唐僧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出家人不求热闹，平安便是福。悟空，你慢些走，为师跟不上了。”
“知道啦！”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回马旁，从怀里掏出个通红的野果，“师父尝尝这个，俺刚从崖上摘的，甜得很！”
唐僧接过野果，见果皮上还沾着露水，便笑着道谢：“多谢悟空。”他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顿时润了喉咙，“这果子倒像极了长安城外的樱桃，只是更大些。”
孙悟空挠挠头：“樱桃？俺没吃过。俺花果山的仙桃才叫好吃，一口下去，浑身都舒坦！”说到花果山，他忽然顿住，金睛火眼望向密林深处，“师父，有东西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林中传来“咔嚓”的断枝声，紧接着一阵腥风扑面而来。唐僧勒住马缰，只见一头斑斓猛虎从树后跃出，足有小牛犊大小，獠牙外露，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白马。
白马受惊，扬起前蹄长嘶，险些将唐僧掀下马背。孙悟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马鬃：“师父坐稳了！看俺收拾这畜生！”
他本想直接一棒打死，可举起金箍棒的刹那，忽然想起老猴王说过的话——当年他初出花果山，也曾遇过猛虎，那时他还没学七十二变，凭着一股子蛮劲徒手拧断了虎颈，老猴王却责备他太过暴戾，说万物有灵，若非迫不得已，不可轻易伤生。
“吼——”猛虎扑了上来，带着腥臊的风直逼面门。
“呔！”孙悟空侧身避开，金箍棒在手中一转，化作一根普通的木棍模样，照着虎腿横扫过去。只听“嗷”的一声惨叫，猛虎被打得一个趔趄，后腿顿时瘸了。
它显然没料到这毛脸和尚如此厉害，眼中闪过惧色，却仍不肯退缩，低吼着又扑上来。孙悟空眉头一皱，想起三郎小时候跟山猫打架的模样——明明打不过，却非要梗着脖子往前冲，跟他当年一个性子。
“还敢来？”孙悟空脚下一点，跃到猛虎背上，左手揪住虎耳，右手举棍作势要打，“再敢放肆，俺就敲碎你的脑袋！”
猛虎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呜咽的哀鸣，眼中渐渐没了凶光，只剩下求饶。
唐僧在马上看得清楚，连忙道：“悟空，莫要伤它性命。这虎许是饿极了才拦路，放它去吧。”
孙悟空闻言，手上松了些力道，却还是瞪着虎眼道：“放你可以，但若再敢拦路伤人，俺定不饶你！”说罢翻身跳下，在它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猛虎如蒙大赦，瘸着腿窜回林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唐僧这才松了口气，对孙悟空道：“悟空，你今日做得很好。出家人当有慈悲心，若非性命相搏，不必赶尽杀绝。”
孙悟空撇撇嘴，把金箍棒变回绣花针塞回耳朵：“师父就是心善。这畜生要是再回来咋办？”
“若它真有悔改之心，自不会再犯；若执迷不悟，便是它的劫数。”唐僧勒转马头，“我们继续赶路吧，争取天黑前找到歇脚的地方。”
两人又走了一个时辰，忽见前方林间有炊烟升起。孙悟空喜道：“师父快看，有人家！”
走近了才发现，是间孤零零的猎户茅屋，门前晾晒着几张兽皮，屋檐下挂着些风干的肉条。一个身着兽皮的老汉正坐在门槛上劈柴，见他们过来，连忙放下斧头站起身：“两位是……赶路的？”
唐僧下马行礼：“贫僧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往西天取经。路过此地，想借贵地歇歇脚，不知可否？”
老汉打量他们一番，见唐僧慈眉善目，孙悟空虽长得古怪却不像恶人，便笑道：“师父客气了，快请进。俺这地方偏，难得有客人来。”
进屋坐下，老汉端来两碗热水：“俺姓王，就住在这两界山附近，靠打猎为生。方才听外面有动静，莫非是遇到了老虎？”
孙悟空抢话道：“是啊！好大一只虎，被俺一棍打跑了！”
王老汉咋舌：“那虎在这一带作威作福好些日子了，伤了好几个过路人，俺们猎户联合起来围了几次都没抓住，没想到小哥竟能轻易打跑它，真是好本事！”他忽然叹了口气，“说起来，这虎也是可怜，去年冬天它崽子被狼叼走了，才变得这般凶。”
孙悟空闻言一怔，想起方才那虎眼中的哀戚，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唐僧问道：“老丈，往前去还有多少路才能到下一个城镇？”
“往前再走五十里，有个刘伯钦镇，镇上有客栈。”王老汉道，“只是那路上不太平，不仅有野兽，听说还有山精，两位要当心。”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少年骑着马奔来，见到王老汉便喊道：“爹！俺打了只鹿，你快出来帮忙！”
少年看到屋里的唐僧和孙悟空，愣了一下，随即道：“爹，这两位是？”
“是取经的师父和他徒弟。”王老汉起身，“俺去帮你卸鹿，你陪师父说说话。”
少年名叫王小三，性子爽朗，见孙悟空看着墙上挂的弓箭，便笑道：“这位大哥也懂打猎？”
孙悟空摇头：“俺不打猎，俺花果山的猴子只吃果子。”他忽然指着墙上一张虎皮，“这虎是你打的？”
王小三点头：“是啊，前阵子打的，这虎皮能卖不少钱呢。”
孙悟空看着那张虎皮，忽然想起自己刚学艺归来时，也曾打死过一只猛虎，剥了皮做围裙，那时众猴都围着他欢呼，喊他“大王”。可此刻看着这张虎皮，他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唐僧察觉到他神色不对，便对王小三道：“小施主，打猎虽能糊口，却也造下杀业。若有别的营生，还是少杀为好。”
王小三挠挠头：“俺也想啊，可除了打猎，俺也不会别的。”
王老汉这时走进来，听到这话叹道：“师父说得是。只是这山里人家，不打猎就得饿死。等小三再大些，俺就带他去镇上学门手艺，不再干这营生了。”
当晚，师徒二人在茅屋歇下。孙悟空躺在柴房的草堆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花果山瀑布下的光斑。
他想起小时候，老猴王给他讲的故事——说山中有灵，虎有虎道，狼有狼踪，万物都有自己的活法。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拳头硬才是道理。可今日见了那猛虎的哀鸣，听了王老汉的话，忽然有些明白师父说的“慈悲”是什么意思。
“俺老孙当年要是不那么冲动，是不是就不会被压五百年了？”他摸着头上的金箍，喃喃自语，“花果山的孩儿们，三郎……你们还好吗？”
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他悄悄起身，从门缝里一看，只见那只被打跑的猛虎竟蹲在茅屋前，嘴里叼着只野兔，见孙悟空看来，连忙放下野兔，低低吼了一声，像是在示好，然后转身窜进了林中。
孙悟空愣住了，随即咧嘴一笑——原来这畜生，倒也懂些知恩图报。
次日清晨，师徒二人辞别王老汉，继续西行。王小三送了他们一程，还塞给唐僧一包干粮：“师父，路上小心。若遇到难处，就说认识两界山的王猎户，或许能帮上忙。”
走了老远，孙悟空回头望去，见王小三还站在路口挥手，忽然道：“师父，等俺们取了经，回来时再来看他们吧？”
唐僧笑道：“好啊。”
阳光穿过树梢，洒在师徒二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孙悟空走在前面，脚步比往日沉稳了些。他知道，这西行之路，不仅是去取那本真经，更是要学着懂些以前不懂的道理。
前方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遇到猛虎，遇到妖怪，遇到更多难测的人心。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想着打打杀杀，因为他忽然明白，有些时候，收起棒子比举起棒子更需要勇气。
而那座魂牵梦萦的花果山，还有那个拿着树枝练拳的三郎，始终在他心里，像一盏灯，照亮着这漫漫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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