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鹰愁涧收白龙马 夜梦亲族影幢幢
西行的路越往深处,山势越发陡峭。这日午后,师徒二人来到一处深涧前,只见涧水如墨,两岸悬崖峭壁,怪石嶙峋,上空盘旋着几只苍鹰,叫声凄厉,竟无半条路径可通。
“这涧水黑沉沉的,看着就瘆人。”孙悟空挠了挠头,金睛火眼往水里扫去,“师父,俺看这底下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唐僧勒住白马,望着深涧合十道:“阿弥陀佛,但愿能平安渡过。”话音刚落,那匹白马忽然焦躁起来,扬蹄嘶鸣,竟挣脱缰绳往涧边冲去!
“不好!”孙悟空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拉住马缰,却见水面“哗啦”一声涌起巨浪,一条白龙从水中窜出,张开巨口就将白马叼入水底,浪花翻涌间,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孽畜!敢伤俺师父的马!”孙悟空怒喝一声,从耳朵里掏出金箍棒,迎风一晃变作碗口粗细,“看俺不把你这破涧搅个底朝天!”
“悟空住手!”唐僧连忙喝止,“此涧名为‘鹰愁涧’,想必这白龙在此修行,许是饿极了才伤马。我们且先静观其变,莫要妄动杀念。”
孙悟空虽满心怒火,却也听师父的话,只是握着金箍棒站在涧边,怒视着水面:“若它再不出来,俺就真不客气了!”
僵持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水面忽然泛起涟漪,那白龙竟驮着个老者浮了上来。老者身穿白衣,手持拂尘,对着唐僧拱手道:“贫道乃观音大士座下童子,奉大士法旨在此等候。这白龙本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被玉帝罚在此处受苦,今日冲撞圣僧,实乃天意。”
唐僧合十道:“原来是仙童。只是贫僧西行路遥,没了坐骑,怕是难以赶路。”
白衣老者笑道:“大士早已料到,特来为圣僧点化。”他转向白龙,朗声道,“敖烈,还不化为人形,拜见你的新主人?”
水面金光一闪,白龙化作个身着银甲的少年,面如冠玉,眉宇间带着几分桀骜,对着唐僧跪拜道:“小龙敖烈,参见师父。愿驮师父西行,以赎前罪。”
孙悟空在一旁撇撇嘴:“又是个戴罪立功的。早干嘛去了?”
敖烈抬头瞪了他一眼,却没敢顶嘴。白衣老者对唐僧道:“圣僧,此龙已受大士点化,日后定能护你周全。他本是龙马之身,驮你西行再合适不过。”说罢拂尘一挥,敖烈身上的银甲化作一套鞍鞯,他身形一晃,变作一匹神骏的白马,毛色如月光般洁白,比先前那匹凡马不知神骏多少倍。
唐僧上前轻抚马背,温声道:“敖烈,从今往后,你便随我西行吧。”
白马轻轻蹭了蹭他的手,算是应下。白衣老者见状,化作一道金光离去。
孙悟空见事已了,收起金箍棒:“这下好了,有了这龙变的马,赶路也能快些。师父,咱们走吧!”
师徒二人继续西行,有了白龙马代步,果然快了许多。这白龙马不仅脚程快,还能避开水草瘴气,每当遇到险地,总会提前停下嘶鸣示警,倒让唐僧省了不少心。
入夜后,他们在一座破败的山神庙歇脚。孙悟空在庙外捡了些枯枝,生起一堆火驱寒。唐僧坐在火堆旁诵经,白龙马则安静地站在庙门内,闭目养神。
“我说龙太子,”孙悟空凑到白龙马身边,用树枝戳了戳他的脖子,“你在西海当太子时,是不是天天山珍海味?比俺花果山的仙桃好吃不?”
白龙马睁开眼,淡淡道:“龙宫之物,与凡间不同,谈不上好坏。只是……许久没见过父王和兄长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孙悟空闻言,手顿了顿。他忽然想起花果山的孩儿们,想起老猴王,想起那个拿着树枝练拳的三郎。五百年了,不知他们过得如何,是否也像这龙太子思念亲人一样,盼着他回去。
“想他们了?”孙悟空挠挠头,难得正经了些,“等取了经,你就能回西海了。到时候跟你父王认个错,一家子团员,多好。”
白龙马轻轻点头,重新闭上眼,却没了睡意。
夜深后,唐僧早已睡熟。孙悟空靠在神像旁,也渐渐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回到了花果山,水帘洞前的瀑布依旧奔腾,众猴围着他欢呼,喊着“大王回来了”。老猴王拄着珊瑚拐杖,笑得合不拢嘴:“大王,你可算回来了!三郎天天盼着你呢!”
他顺着老猴王指的方向望去,见三郎已长成半大的少年,赤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手里握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棒子——竟是他当年留在花果山的一根备用铁棍。三郎看到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大师兄!你看我练的棒法!”说罢挥舞着铁棍,招式有模有样,正是他当年教给小猴们的基础套路。
“好小子,有进步!”孙悟空笑着想去拍他的头,可手刚伸出去,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花果山燃起熊熊大火,天兵天将手持刀枪,正在追杀众猴。老猴王倒在血泊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截桃核。三郎抱着他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却依旧挥舞着铁棍,试图挡住天兵的刀锋……
“不要!”孙悟空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喘着粗气,看向庙外,月光如水,映得山林一片寂静,方才的景象不过是场噩梦。
可那噩梦太过真实,老猴王的鲜血,三郎的哭喊,仿佛还在眼前耳边。他走到庙外,望着东方花果山的方向,金睛火眼中第一次涌上深深的恐惧——他怕自己取完经回去,看到的不是欢声笑语的花果山,而是一片焦土,一堆白骨。
“俺老孙一定要快点取完经,回去保护他们……”他喃喃自语,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时,庙门轻轻响动,白龙马走了出来,用头蹭了蹭他的胳膊。
“你也没睡?”孙悟空哑着嗓子问。
白龙马点点头,忽然化作人形,敖烈望着他道:“我也做了个梦,梦见西海被天兵围住,父王被锁链捆着,说要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知道是梦,却还是怕……怕再也回不去了。”
孙悟空看着他,忽然觉得这龙太子也没那么讨厌了。他们都是背井离乡的人,心里都装着牵挂的亲族。
“别怕。”孙悟空拍了拍他的肩膀,“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不也活下来了?只要咱们好好保护师父取到真经,到时候佛祖定会帮咱们化解前尘罪孽。你能回西海当你的太子,俺也能回花果山当俺的大王,到时候让三郎给你摘最大的仙桃吃!”
敖烈被他逗得勾了勾嘴角,眼中的忧色淡了些:“好,到时候我请你吃龙宫的珍珠宴。”
两人相视一笑,先前的隔阂消散了不少。
回到庙中,孙悟空见唐僧睡得安稳,便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他靠在神像旁,却没了睡意,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庙顶。他想起观音大士说的“九九八十一难”,忽然觉得,这取经路上最难的,或许不是降妖除魔,而是忍着思念,一步步往前走。
天快亮时,唐僧醒了,见孙悟空眼下有淡淡的黑影,便问道:“悟空,昨夜没睡好?”
孙悟空咧嘴一笑:“俺是石猴,不用睡太多!师父,咱们快赶路吧,争取早日到灵山!”
唐僧见他精神头不错,便点点头,收拾好行囊上了白龙马。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走在前面,脚步比往日更快了些。
晨光穿透薄雾,洒在西行的路上,拉出两道一高一矮的身影。白龙马踏着轻快的步伐,蹄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他们都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但只要心中的牵挂还在,脚步就不会停歇。而那些在梦中出现的亲族身影,既是羁绊,也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