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军营里的号角声就刺破了晨雾。刘明是被冻醒的——草铺里的干草虽干净,却挡不住鄱阳深秋的寒气。他刚坐起身,就听见营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校尉粗犷的吆喝:“所有新入营的流民,一刻钟后到校场集合!迟到者,加罚搬砖二十趟!”
刘光已经醒了,正用仅存的右手系着新发的粗布绑腿。他的断臂处缠着陶侃军营发的草药绷带,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陶将军治军,果然名不虚传。”
李叔揣着新发的牛角弓,正检查箭囊里的铁簇箭,闻言点点头:“严点好,乱世里,松松垮垮的队伍活不过三天。”小柳揉着眼睛,小手还攥着昨晚没吃完的半块粟米饼,听到“罚搬砖”,怯生生地问:“明哥儿,搬砖是什么呀?沉不沉?”
刘明也心里打鼓——昨晚校尉提过“训练”,但没说具体内容。他跟着三人快步走向校场,只见校场边缘堆着小山似的青灰色砖石,每块都有巴掌大,表面还沾着泥土。陶侃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甲,站在校场中央的高台上,身后跟着几个腰佩环首刀的将领,目光扫过台下乱糟糟的流民,像刀子一样锋利。
“都给我站好!”陶侃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所有嘈杂,“你们来我这里,不是来讨饭的,是来当兵的!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有纪律,有力气,有胆子!”他指着那堆砖石,“从今天起,早晚各搬砖一次,每次搬两块,往返校场百米,五十趟!”
人群里立刻起了骚动。一个高个子流民忍不住喊:“将军!这砖看着就沉,两块不得有二十斤?五十趟,人都要累散架了!”
陶侃眼神一冷,没看那流民,反而问身边的将领:“告诉他,这砖多重。”
将领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回将军!称下来每块砖五斤,两块正好十斤!五十趟下来,也不过五百斤!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还想跟羯胡、跟杜弢打仗?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刘明愣了一下——十斤!这算重的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哦,哦……晋朝的一斤比现代轻不少,他粗略的算了一下,晋朝十斤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五斤的样子,甚至可能更轻,这会儿松了口气,明白了陶侃的用意:先用“十斤”立规矩,后续肯定还要加量。
那高个子流民还想辩解,陶侃已经抬手:“再多说一句,加罚十趟!”流民立刻闭了嘴,脸色涨得通红。陶侃扫过众人,语气稍缓:“别觉得我苛刻。这砖,练的是你们的肩背力气——挥刀要臂力,扛枪要腰力,连砖都搬不动,怎么跟胡骑拼?练的也是你们的规矩——让你搬五十趟,就不能少一趟;让你走直线,就不能走歪!”
他话音刚落,将领们就开始分组:“每十人一队!刘光,你带这队,当队正!”刘光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遵令!”他断臂的样子在场流民都看在眼里,没人质疑——昨天校尉已经说了,刘光是跟羯胡血战过的老兵。
刘明被分到刘光的队里,小柳也跟着他。第一趟搬砖,刘明抱起两块砖,只觉得胳膊一沉,却还能承受。他跟着队伍往返校场,刚开始还觉得轻松,到第二十趟时,肩背就开始发酸,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小柳年纪小,搬了十趟就喘得不行,小脸通红,却咬着牙不吭声,有人走在队伍最后,看到小柳慢了,就用胳膊帮他扶了扶砖:“慢点走,别摔了。”
李叔在另一队,他常年打猎,肩背有力,搬砖倒不费劲,只是偶尔会回头看看小柳,眼神里满是担忧。
搬完砖,还没等喘口气,就到了练刀的时候。士兵们领来短柄大刀——刀身宽两指,长约三尺,重量比刘明之前的短戟轻不少。陶侃亲自演示刀法,只教三招:“劈!砍!刺!”他挥刀劈向草人,刀风呼啸,草人的头颅瞬间落地;再砍向草人的躯干,草秆断裂的声音清脆;最后一刺,刀尖直接穿透草人的胸膛。
“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法!”陶侃把刀插回鞘里,“战场上讲的是快、准、狠!劈脑袋,砍胳膊,刺心口——三招练熟了,比什么都管用!”
刘明握着大刀,跟着队伍对着草人练习。他之前用短戟,总觉得招式复杂,现在练这三招,反而觉得顺手——劈的时候用肩背发力,砍的时候借腰劲,刺的时候瞄准草人的心口标记,练了几十次,动作就顺畅了不少。刘光单手握刀,虽然慢了些,但每一招都稳准狠,看得旁边的流民暗自点头。
到了晚上,训练还没结束。陶侃下令:“所有士兵,分成十组,轮流巡防校场周围的水网!巡防时要摸鱼——每人至少摸两条,摸不到的,晚上没饭吃!”
鄱阳的水网纵横,夜里的河水冰凉。刘明和小柳一组,跟着李叔下了水。小柳刚开始怕水,脚刚碰到河水就缩回来,李叔蹲下身,轻声说:“别怕,跟着我,脚踩稳了。摸鱼要静,别惊动了鱼。”他教小柳把手伸进水里,感受水流的动静,等鱼游过的时候,突然伸手抓住鱼鳃。
小柳试了几次,都没抓住,反而溅了一身水。刘明在旁边帮他盯着,看到一条小鱼游过,赶紧小声喊:“小柳,左边!快抓!”小柳反应过来,伸手一抓,真的抓住了一条小鱼,高兴得差点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李叔说过,巡防时不能大声说话,会惊动可能的敌人。
等他们上岸时,小柳手里攥着两条小鱼,虽然不大,却足够交差。李叔摸了三条,刘明摸了两条,三人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借着月光烤鱼吃。小柳咬着烤鱼,小声说:“明哥儿,摸鱼好好玩,就是水好冷。”
刘明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好玩”的背后,是陶侃的苦心:夜间巡防练的是警惕性,摸鱼练的是反应和耐力,这些都是乱世里保命的本事。
接下来的几天,训练越来越严。陶侃把搬砖的重量加到了每块七斤,两块就是十四斤,还要求士兵赤脚走校场后面的山路——那条山路全是碎石和荆棘,走一趟下来,不少人的脚底都磨出了血泡。军医会给他们敷上草药,但陶侃下令:“敷完药,接着走!战场上没人给你准备合脚的鞋,脚底的茧子,才是最好的鞋!”
刘明第一次走山路时,脚底被碎石硌得生疼,走了一半就想停下来,却看到刘光单手扶着旁边的树干,一步步稳稳地走,断臂处的绷带被汗水浸湿,也没吭一声。他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到了山顶时,脚底已经磨出了两个小血泡,军医敷药时,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也明白:这点疼,比起战场上的刀枪,根本不算什么。
流民军自由散漫惯了,难免有人违反纪律。有一天晚上,两个流民偷偷在营房里饮酒,还赌起了铜钱,被巡逻的校尉抓了个正着。陶侃亲自过来,看着地上的酒壶和铜钱,脸色铁青:“玩物丧志!丧志则亡军!”他下令:“把这两个东西沉到江里!再各打二十鞭,没收一天口粮!”
士兵们眼睁睁看着酒壶和铜钱被扔进江里,那两个流民被打得皮开肉绽,却没人敢求情。陶侃扫过众人,语气沉重:“你们忘了曾经的日子吗?忘了羯胡怎么杀你们的亲人吗?现在有饭吃,有刀握,还敢偷懒耍滑?再敢有饮酒赌博的,就不是打鞭子这么简单了!”
但陶侃也不只有“大棒”,还有“胡萝卜”。他规定,士兵缴获的财物必须上缴,但会按战功分配——杀一个胡骑,多领半块肉干;救一个队友,加发一把箭矢;要是能破敌阵,直接提拔为伍长或队正,粮食翻倍。
有一次,刘光带领小队在巡逻时,遇到了三个杜弢的流民军探子。刘光让刘明和另外两个士兵从侧面绕过去,自己单手握刀,正面吸引探子的注意力。等刘明他们绕到侧面,刘光突然挥刀劈向一个探子的胳膊,那探子惨叫一声,刀掉在地上。另外两个探子想跑,却被刘明他们拦住,用练熟的“劈、砍、刺”三招制服了。
回去后,陶侃亲自表扬了刘光:“单手能制敌,有勇有谋!赏肉干一块,升为副校尉,管五十人的队伍!”刘光接过肉干,分给小队里的每个人,包括小柳——小柳虽然没上阵,但帮着看住了俘虏,也有份。
刘明拿着分到的一小块肉干,心里暖暖的。他现在已经很少用短戟了,大刀练得越来越熟,肩背因为搬砖也结实了不少,脚底的血泡变成了茧子,走山路也不觉得疼了。小柳进步更快,不仅摸鱼越来越熟练,还学会了帮军医递草药,偶尔还能跟着李叔认些草药,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爱哭的孩子。
这天晚上,刘明躺在草铺上,听着营房外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还有远处水网里传来的蛙鸣,心里第一次有了踏实的感觉。他知道,陶侃的训练很严,未来的仗也不好打,但这里有纪律,有公平,有能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他们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流民,而是能凭自己的本事活下去的士兵。
刘光坐在旁边,擦拭着那把环首刀,刀身被磨得发亮。他看到刘明在看他,笑了笑:“明弟,好好练,下次上阵,咱们兄弟一起杀敌!”
刘明点点头,握紧了身边的大刀。月光透过营房的破缝照进来,落在刀身上,映出一道冷光。他知道,砺刃的日子还没结束,但他们的路,已经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