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正午的阳光有些晃眼,张真源走出办公楼时下意识眯了眯眼,刚想走向常去的那家简餐馆,视线里就撞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景舟就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指尖被阳光晒得有些透亮。
张真源的脚步猛地顿住,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半个月了。
从那天晚上摔门而出的争吵声结束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沉默。微信对话框停留在他那句“你根本不懂”,电话更是懒得接通,连空气都带着冷战的气息。
他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没有顾景舟的日子,习惯了不在加班时收到他的爱心外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做很多事。
可这人现在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了,在他最放松的午休时间,像颗突然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把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砸得粉碎。
张真源皱紧眉,脚像灌了铅似的不想动。是又想吵架吗?还是觉得上次没吵够,要把那些翻来覆去的道理再搬出来,继续争个谁对谁错?
顾景舟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望过来,眼神里没有了上次争吵时的红血丝,却多了些张真源看不懂的东西,像蒙着层雾。他朝张真源这边微微动了动脚步,手里的信封被捏得更紧了些。
张真源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莫名的烦躁,转身就想往回走——他现在压根不想和顾景舟说话,尤其是在这种阳光好得让人想打瞌睡的午后。
可身后传来的那声极轻的“真源”,还是让他的动作僵住了。顾景舟迈开长腿朝这边走来,步伐比平时慢了些,路过垃圾桶时,手指停顿了一下,准确地把手里攥的小纸团投了进去。
这个小动作让张真源莫名更烦躁了。他想起半个月前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细微的在意,却被翻涌的争吵盖得严严实实。顾景舟摔门而去时,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又暗,最后只留下他一个人,对着满桌凉透的饭菜发呆。
周围有同事说说笑笑地走过,有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两眼。张真源觉得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人窥见了心底那片还没愈合的伤口。他往前走了两步,想离顾景舟远些,却被对方轻轻拽住了手腕。
顾景舟的指尖有点凉,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张真源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却没挣开。“就几句话,”顾景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风掀起张真源额前的碎发。他忽然想起在大学里,顾景舟也是这样,在他生气时笨拙地道歉,眼神里的慌张和此刻如出一辙。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闷痛感里,竟掺了点说不清的酸软。
阳光漫过写字楼前的台阶,在顾景舟攥紧的牛皮纸袋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那袋子被他捏得发皱,边角卷起来,像他此刻紧绷的指节。
“你看。”顾景舟的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雀跃,把纸袋往张真源面前递了递,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最新款的16Promax,你上次说喜欢这个颜色。”
张真源的目光落在那袋口露出的银灰色机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起来。他没接,指尖在身侧蜷了蜷:“我不要,你拿走。”话音刚落,转身就要往大楼里走。
手腕突然被攥住,力道大得有些发疼。张真源回头,撞进顾景舟带着急切的眼里。“真源,我知道我错了。”顾景舟把纸袋往他怀里塞,“这个你一定收下,就当是我道歉了。你也知道,我马上要评选总监了,等我上去了,咱们日子就能松快了。”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更低:“但公司会随机打给我身边的人核实情况,我留了你的号码。如果接到电话,你……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行吗?”他抬眼望过来,眼里有熟悉的恳切,“我为这个机会熬了多少年,你总不想看我输吧?”
“等我当上总监,还有个去国外深造的名额,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带你一起去。”顾景舟的语气又亮起来,像是在描绘什么美好的蓝图,“我上课,你就在那边好好玩,放松放松,好不好?”
暖洋洋的阳光晒在背上,张真源却觉得浑身像浸在冰水里,从骨头缝里透着冷。他看着顾景舟,对方眼里的憧憬那么真切,却没半分落在“道歉”本身。那部手机,那句软话,不过都是铺垫。
“所以,”张真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让我接到电话时,给你‘美言几句’?”
他猛地甩开顾景舟的手,把牛皮纸袋往对方怀里一推,力道之大让顾景舟踉跄了一下。“拿着你的手机,滚!”
“真源,你别生气!”顾景舟慌忙扶住袋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是我太心急了,这不都赶一块儿了吗?没事,熬过这阵我一定好好陪你。手机你必须收下!”他不由分说把袋子塞进张真源手里,转身就走,脚步匆忙得像是怕被挽留。突然转身又走回来“别忘了咱们的约定。”顾景舟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汇入街景,自始至终,没回头看一眼。
张真源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还带着顾景舟体温的纸袋,指尖被硌得生疼。阳光依旧灿烂,可他望着顾景舟消失的方向,只觉得心里那点残存的温度,被刚才那番话彻底浇灭了,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凉。
回到工位时,自己身边的同事大多还没回来,只有空调的冷风在安静的空间里循环,吹得桌上的文件边角微微发颤。张真源拉开椅子坐下,金属椅脚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脖颈后沁出的汗黏住了衬衫领口,带来一阵闷痒。
抽屉被拉开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他把那部手机扔进去,动作重得让里面的回形针盒都翻倒了。金属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他盯着桌面空白的文档看了三秒,又猛地合上抽屉,锁扣“啪”地扣上,像是要把什么东西彻底关在里面。
胃里隐隐发空,却没有半分食欲。早上带的三明治还放在桌角,塑料包装上凝着层细密的水珠,是空调房里冷热交替的痕迹。张真源瞥了一眼,随手把它推到显示器后面,视线落回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里。数字和线条在眼前晃,像是隔着层毛玻璃,怎么也聚不拢焦。
备用机就在键盘边充电,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弹出的预览消息里,“顾景舟”三个字刺得人眼睛发疼。张真源的指尖悬在鼠标上顿了顿,连解锁的动作都懒得做,只是偏过头,盯着窗外写字楼玻璃上反射的云影。那朵云飘得很快,像刚才顾景舟转身离开的背影,没有片刻停留。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显示器下方的按键,把屏幕亮度调得更高了些。强光刺得他眨了眨眼,那些盘踞在心头的烦躁似乎被驱散了些许。鼠标点击单元格的声音清脆利落,他强迫自己逐行核对数据,注意力像拉满的弓弦,死死绷在每一个小数点上。
桌角的绿植叶子上积了点灰,是自己忘了浇水。张真源盯着那片灰看了两秒,忽然想起顾景舟以前总说他“对植被一点都不上心”,一边抱怨一边拿着喷壶过来打理。那时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啧。”他低低地啧了一声,猛地晃了晃头,像是要把那些不该有的画面甩出去。鼠标狠狠点下保存键,文档上方弹出“已保存”的提示框。空调风扫过耳畔,带着纸张被吹动的轻响,办公室里渐渐有了同事回来的动静,键盘声、说话声混在一起,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暂时困在了网外。
张真源拿起笔,在便利贴上写下下午要核对的事项,笔尖划过纸面的力度很大,几乎要戳破纸张。窗外的云已经飘远了,天空蓝得刺眼,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抽屉深处,那部手机安静地躺着,像一颗没被引爆的炸弹,提醒着他有些事,根本没那么容易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