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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先结婚后谈爱

回到公馆时电梯卡了我一下,门缝紧贴我的外套边。

我用膝盖顶了顶门,门弹回去一指宽。

他用身份芯片一刷,电梯乖得像被训过的狗。

玄关地垫上粘着一片透明胶,我的鞋跟踩上去“啵”的一声。

我把外套挂上,外套甩了一下把门上的磁扣打歪。

他把门反锁,门锁红点亮了三次,像在眨眼。

我把U盘和口袋里的硬币一起掏出来,硬币边缘又刮了我一下。

他去拉窗帘,帘轨“哗啦”了一下卡住了一个小塑料扣。

我把客厅的路由器关掉,顺手拔了网线,头子的金属片凉得牙酸。

他看着我拔线,点点头,像在看一份基本安全操作手册。

我把旧本子电脑抱出来,黑壳上有划痕,像一条分叉的鱼刺。

他把茶几上的水杯推到远一点,怕我手抖泼了水。

我把U盘插进扩展口,插头上那道磨损刚好卡住了一下。

屏幕亮起来,桌面壁纸还是三年前的一只蓝猫。

他靠近了一点,身上薄荷味混进了热茶味儿。

我把电脑拔离星网,系统角落弹出红色小叉叉。

他拿来一个小屏蔽袋,像装烤海苔的铝箔口袋。

我把手机丢进袋里,袋口一压,世界忽然安静一点。

文件夹跳出来三个,名字很土,一个叫“上学”,一个叫“门口”,一个叫“备份”。

我先点了“门口”,播放器开始转,鼠标下面垫着他那张“单身贵族”的包装带子。

画面发绿,时间戳在角上像一条咬过的牙膏。

雨声被麦克风吃成了沙沙的颗粒,我盯着西门栏杆上的那块缺口。

他没有催我,只把桌上的台灯往左挪了一格。

某个画面里有人影急冲,左下角掠过一个白色书包,上面吊着一个塑料兔子。

我把进度条倒回三次,手指在触控板上划出一小道汗。

他俯身时影子把屏幕压暗了一半,我抬手挡了一下。

第三遍时我按了暂停,画面里一个人停在雨檐下露出半边脸。

我点了图像增强,增强后的颗粒更大,但轮廓更硬。

他把键盘旁的纸巾盒推给我,我没流泪,只是鼻子痒。

我截了五帧,分别打上标记,标记的红框看起来像急救。

我又点开“备份”,里面竟然有一份“读我”的文档。

我点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有人会删,先看完再说”。

他看了看那个句子,唇角没动,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

我问你的人能做指纹级鉴定不。

他说能,人和机器都有,别让它们联机就是。

我把文件拖到本地硬盘,硬盘转了一个脾气不好的圈。

拷贝进度卡在百分之七十二,像堵在高架中间的急救车。

他凑过来按了一下空格又松开,嘴里嗯了一声又咽回去。

我把电源线插紧了一点,插头里“噼”的一响,我被电了一下。

他下意识抓住我的手腕,手心热的,掌心薄硬。

我收回手,说你摸电流,我负责疼。

他去厨房把牛奶微波了一杯,奶泡鼓起一层薄膜。

我捧着杯子吹了吹,表面的热气把我的睫毛烫出一点水。

进度条终于走完,弹出“复制完成”,声音像小铃铛。

我把U盘弹出,金属头子退出来那一下有种脱险感。

他拿屏蔽袋把U盘也装了,袋口按上一个金色的扣子。

我把本地硬盘的备份复制到另一块移动盘,移动盘背面贴着一张过期的影院票。

我把影院票揭掉,指甲缝里进了一点蓝色涂层粉。

他拿了一个快递盒子过来,盒子上印着“新鲜山药”。

我把移动盘塞进山药盒,填了两把碎纸,像埋时间胶囊。

他把盒口密封,胶带拉声嘶哑,像嗓子沙的老歌手。

我把盒子塞进书架上一本百科后面,书脊写着“帝国矿产志”。

他把屏蔽袋放进厨房米桶底下,米粒干干的,蹭了一手粉。

我去洗手,洗手液是绿茶味,挤出来像小虫爬。

洗到第二遍时门铃响了一下,短促得像误触。

他看了看门口屏,屏幕上是一个外卖员的黄色帽檐。

我没有点外卖,他也没有动手指。

我拿起手机看消息,阿宁发了一个“你在家吗”的问号。

我回她“在”,她又发来一张截图,截图是工会论坛匿名贴。

贴子里有人说证人是假的,列了一堆所谓时间对不上。

我把截图转给他,说对面开始吓唬人。

他回了一个“已盯”的表情包,包里一只蓝鱼戴着墨镜。

门铃又响了一下,声音像被人拿手指弹。

他点开门口声控,问哪位。

外卖员说送餐,口气淡,像背词。

他让放门口,外卖员停了两秒,镜头里帽檐下有人舔了舔嘴角。

我把沙发下的一根旧雨伞抽出来,伞骨有点歪。

他朝我点了点头,像说别冲。

外卖箱放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像空盒子落地。

他走到门后,把一个小黑盒吸到门把手上,小黑盒蓝灯亮了一下。

我看见门把外侧的红外影像在他的腕表上滚动。

外卖员把箱子放下后没有走,脚尖在地毯上磨。

我给阿宁发了定位,顺手把家里两台小型摄像头开了广角。

他把门锁转到内部固定挡位,挡位“咔”的一声清楚。

外卖员退了两步,抬脚就走,走得轻,像穿了气垫。

他收起腕表,像收回一个小戏法。

我把雨伞塞回沙发底下,沙发底碰到一枚硬币,叮的一声滚远了。

他去厨房洗了手,把米桶盖盖紧,然后又拉开看了眼。

我坐回电脑前,继续整理截帧,手背上起了一小块汗斑。

他把我的手机从屏蔽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屏幕亮起七条未读。

其中一条是沈徵的,他发了三行地点和一个“备用车”的车牌号。

我给“旧案证人”发消息,问他安全不。

他回了一个“有人跟着”的语音,声音发干,背景里有风打旗子的哗声。

我让他去城东的一个公寓楼,那里住着我大学同学的外婆。

他回了一个“到”的字,并发来一张门牌的照片,照片上有一朵掉色的塑料菊。

我把地址发给他,他点开看了一眼,拇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问要不要安排人,我说安排两个不显眼的。

他给沈徵发了一条“老规矩”的指令,送达标记立刻变蓝。

我继续清点证据,清点到第三个标记时手机又响。

是帝国学宫档案署的回信,短短一句“可查,需授权”。

我点开授权,授权页面上列了我父亲的名字和案号,尾号被打上星号。

我按下确认,指纹识别抖了一下,识别失败,又按了一次才过。

他把厨房的灯关了,只留了客厅的一盏小黄灯。

灯下阴影把我的脚趾吞进去一半,像一条浅河。

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蹲走廊吃饭。

他说有人在天眼里盯你,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们在一张桌子吃。

我“噢”了一声,心口像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他又说你那张倒计时日历挡住了我书房的摄像头三分之一。

我说那它终于发挥了新用途,除了扎眼还能挡监控。

他笑了一下,笑声短,像打了一个嗝。

我把日历拿下来换了个角度,让数字对着门,不对着他。

他走过去把日历底边压在文镇下面,文镇是一个小鲸鱼。

鲸鱼尾巴翘起一点,像要出水。

我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写“证据目录”,每一条前面都打了编号。

他把我的编号改成了“E-01”“E-02”,看起来专业一点。

我问你要不要做联名发布,他说不急,先把人护住。

我给阿宁发了一个“备新闻”的提示,她回了句“买醒目标题位”。

他在沙发上坐下,手搭在靠背上,手臂拉出一条浅浅的肌线。

我咳了一下,把视线拉回屏幕,屏幕角上那只蓝猫笑得很假。

我把“旧案”项目页里的预算又改了一遍,删掉了一台特效服务器。

他在后面淡淡来了一句“删错了,该删的是公关鸡肋套餐”。

我把那项拖到垃圾桶,垃圾桶图标抖了一下像被吓着。

厨房里开始咕嘟咕嘟,是定时锅在炖骨头汤。

他把锅盖掀开一条缝,蒸汽带着骨香钻出,扑到我脸上。

我问你什么时候买的骨头,他说刚刚让楼下铺送的。

我说你连外卖员都能演,演成送餐的,真职业病。

他回我“这是临演”,脸上没表情,语气像在报预算。

汤好了,他盛了一小碗给我,碗沿烫,我接得很谨慎。

我喝了一口,盐放少了,但暖。

他看着我喝,没催,也没伸手接碗。

我放下碗,打开录音,开始做证人说法的时间线。

他拿了一支细笔,帮我把时间点拉直,线末端画了一个小黑点。

我打了个哈欠,哈欠里有一点牛奶味。

他把靠垫丢给我,我接住,靠在背上咯吱了一声。

手机弹出新的推送,是“齐曼传媒”的低价股变动通知。

我把通知甩给他,他只抬了一下眼皮,像看了一眼过期广告。

我说你收她是为了堵嘴还是清仓。

他说都算,顺手扫地。

我把头发扎成一个歪马尾,橡皮筋勒了一道痕。

凌晨两点,窗外的无人机划过去留下一道浅蓝的尾痕。

我把屏幕关暗,留着下载条跑,下载条像慢吞吞的蜗牛。

他起身去拿毯子,毯子上有一根卡死的线头。

他把毯子披我身上,我没推开,只把它往下拉了拉。

我问你明早有会吗,他说有,九点,八点半装作没睡醒。

我说那你今天就别蹲地上吃,胃会骂人。

他说那你别在走廊跑,脚步声会吵醒摄像头。

我“切”了一声,把笔扔进杯子旁的笔筒,笔尖敲在筒壁上叮的一下。

我刷了星网一眼,私信里躺着十几条“死去活来”的粉丝文学。

我回了两句“别乱写”,又看见“前夫哥”三个字被刷成了表情。

他从背后看我屏幕,说你粉丝语文都不错。

我回头盯他,他躲到旁边去了,躲得不彻底。

我给自己订了个提醒,内容写“离婚一周年续约派对策划”,时间置顶在明年。

他瞄了一眼提醒,眼神略停,但没评价。

我合上电脑,手边的台灯还亮着,一圈光把我的手指照白。

他伸手把灯旋暗,灯头发出很小的“吱”的声音。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背后响了一下,像折了一片薄饼。

他拿出手机拍了拍空口袋,像确认钥匙还在。

我问你要走吗,他说我在这睡沙发,人来敲门我先扛。

我说行,那你枕在“单身贵族”上,别压坏我的鲸鱼。

他把水晶球放远,把靠垫叠成一个方块当枕。

我进客房前又折回去,把米桶盖再压了一下。

他看见我回头,挑了挑下巴像在说“放心”。

我在门口站了两秒,门缝里飘出来骨头汤的余味。

我钻进被子,布料有洗衣粉的清甜。

我闭眼前想起操场西门那个红书包,兔子吊坠在雨里一抖一抖。

我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震动调成最轻,像蚂蚁脚步。

半夜三点半我被一条短振叫醒,是档案署发来的第二封信。

信里附了一张调卷单,签字处空着,需要监护人或合法继承人签。

我盯着“监护人”三个字,脑子里闪了一下我母亲的手套。

我给阿宁发消息,让她明早带律师去档案署窗口占号。

她回了一个“收到”,后面加了个黑咖啡的表情。

我翻身时床板吱了一下,外面沙发传来一个短短的轻咳。

我走出去,看见他半坐着,毯子滑到一半,脚伸在茶几脚边。

我把毯子往上拉,他没醒,嘴角一点发白。

我去厨房给他热牛奶,微波炉转盘咯噔了一下。

我端着奶绕过茶几,他像是听见了,眼睛开了一条缝。

我把杯子放到他手里,他握住杯身,手指有点凉。

他低声说谢谢,然后把杯子举起来饮了一口。

我在他对面坐下,抱着靠垫抠它的缝线。

他问你怕不怕,我说怕,但我怕习惯了。

他又问你要那个签字怎么弄,我说把我妈请出来,她最会骂人也最会签字。

他笑了一下把杯子搁下,杯底粘住杯垫拉出一声轻响。

他突然把我的手指抓过来摸他的手背,说冷不。

我说你这是变相要我给你捂热,那你抬价啊,胃药换暖手。

他嗯了一下,胃药我有,你的手借我三分钟。

我把手摊过去,他把手背贴上来,热起来很快。

我们谁也没说话,墙上的挂钟走针一格一格,声音不大。

我把手抽回来的时候,他松得干脆。

我说睡吧,明天你去演一个没睡醒的总裁。

他说你去演一个心如止水的制片。

我回房的时候,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红点在闪,它记录我们一切。

我停了一下,把那个红点用创可贴挡了一半。

清晨的风从窗缝爬进来,把我后脖颈吹起一片鸡皮。

我起床洗脸,镜子里我的眼下有两条浅青,像画坏的眼线。

厨房的汤还温着,我给自己舀了一口当早饭。

他醒得比我早一点,正靠着窗框看新闻。

新闻里帝国议会通过一项“公共记忆保护条例”,评论区吵成一锅粥。

我把碗放到水槽,水花溅到我的手背上,凉得一下。

他把车钥匙往我掌心一拍,说我去公司,你去档案署。

我点头,把钥匙扣丢进外套口袋,钥匙扣撞到那枚硬币。

他走前把米桶又拍了拍,像摸一只装睡的猫。

我站在门口看他穿鞋,他低头的弧度把我影子切成两段。

他站起来对我说发消息,位置我一直开着。

我耸耸肩,说我会骂你,但我也会找你。

他嗯了一声,拉开门,门外走廊的感应灯又打了个嗝。

我关上门,回客厅拿那只“山药盒子”,把它塞进行李拉杆的夹层。

我背上包,包里压着项目书,边角磨得起毛。

我出门下楼,楼下的绿植被昨夜雨打弯了腰。

我走到街口,空气里有早市的豆浆味和机油的味道。

我拦了一辆网约车,司机把副驾的外卖盒子扔到后排脚垫上。

我把地址报给他,车载屏里跳出一条广告,是“蓝鱼传媒”的公益片。

我拉下帽檐,手机震了一下,是沈徵发来的“人已到位”。

我回了一个“辛苦”,然后把手机塞进口袋深处。

车过高架时路边的电子屏上滚过一次“帝国纪年A3”的大字。

我在心里盘着今天的路线,档案署、证人公寓、律师楼、回公司。

车停在档案署外,门口的岗亭里有一只白猫在睡觉。

我走进去,安检的扫描门发出“嘟”的一声,把我的钥匙扣响出来。

我把钥匙和硬币放在托盘里,硬币转了半圈才停。

大厅里人不多,地板亮得像一面水镜。

我取号,号码单上印着“记忆窗口”,下面印了一个二维码。

我坐下等,旁边一个老先生叠着一叠旧信纸,指甲缝里有墨迹。

阿宁带着律师来了,鞋跟敲地的频率像节拍器。

她把文件夹抱在胸前,护得紧紧的。

她坐在我旁边,低声问睡了吗,我说睡了半张沙发。

律师把一叠授意表递给我,纸张边有一丝卷。

我签字的时候手稳,签完盖了我的芯片印。

窗口叫号,我把所有纸推过去,工作人员戴着一副透明手套。

她翻看了一遍,抬头确认了我的姓名和案号。

她让我们等在旁边,说要去库里调卷。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发紧像拧了太多瓶盖。

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张海报,海报上写“记忆属于每个人”。

我没多看,走回椅子,把帽檐压低一点。

这时手机又震,是“旧案证人”的消息,他发了一张窗外的图。

照片里有一台旧空调外机,外机上停了两只灰麻雀。

他写“门口有警巡的脚步声”,末尾一个省略号没打完。

我回“别开门”,同时把地址转给他和沈徵。

两分钟后,沈徵发来一张保安证的照片,上面写着“物业安全复核”。

我回了一个OK,然后对阿宁说有点小事你盯会儿。

我走到窗边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她没接,过了一会儿回拨。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刺耳,说你又在搞什么风头。

我说需要你签一个调卷授权,你不签,卷就拿不走。

她沉默了一会儿,纸张翻动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她说下午两点钟我在你爸以前单位门口,你来拿我的签名。

我说好,然后把电话挂了,手心冒了点湿。

窗口那边有人回来,推了一个灰绿色的推车,车上压着三本档案册。

工作人员让我们核对案号,我把手上那张单子递过去。

档案册封面发旧,边角有撞痕,像有人拿它当过枕头。

我翻开第一本,纸张的味道扑鼻,夹着一点发霉的味道。

里面的照片钉在纸角上,钉子生了小锈。

我把其中一张拿出来,背面有我父亲的名字和日期。

我把手机放一边,开始用笔记下每一条不对的地方。

阿宁帮我翻页,律师在旁边标页码和引用条款。

我看到一条“证人证言撤回”的记录,撤回理由写得空心。

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追问撤回流程”,字有点重。

工作人员在旁边看着,但没打扰。

我合上第三本的时候,手指有一点发麻。

我把三本册子一字排开拍了照,照片里光线有一点冷。

我把照片发给他,他回了一个拇指和一行“别发群”。

我把照片存到一个加密文件夹里,文件夹名字写“鲸鱼”。

我把取卷手续办完,用牛皮纸袋把复印件套好。

我们带着袋子出门,门口白猫醒了,打了一个懒腰。

我在门口吸了一口风,风里有新剪草的味。

我回头看了一眼“记忆窗口”,那两个字像在盯着我。

我拎着袋子上车,车门弹簧吱了一声。

我给他发了“去见我妈”的消息,他回“需要护卫吗”。

我回“不用,母亲能骂死护卫”。

他发来一个笑哭的表情,然后把一个定位点推给我。

定位点上标着“近场车”,备注“躲人用”。

我把那个点收藏,顺手给阿宁看,她挑了一下眉毛。

阿宁说你连逃生路线都备了,我说我嫁的是资产管理人。

她噗地笑了一声,把安全带扣得“咔”地一响。

车往老单位的方向开,路边的梧桐叶子抖出韧性。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我没有拿出来看。

我盯着前方那块旧牌匾,它在太阳底下掉了半片漆。

我想象着母亲手里的笔,笔油有股怪味,我小时候舔过。

我把牛皮纸袋抱紧了一点,袋角磨我的掌心。

我对司机说等会儿停在街角别开双闪,双闪会招手。

司机点头,嗓音低,说懂,姐稳。

我在心里重复一遍要说的话,每一句都尽量短,像弹幕。

我把口袋里的那枚硬币摸出来,又塞回去。

我突然想起那张倒计时日历上的数字,今天应该是第361天。

我也想起我写在项目书封面内页的四个字,创造奇迹。

我把手机翻过来,屏幕反着我的眼睛,一个焦点不稳。

车在街角慢慢停下,刹车片轻轻擦了一下。

我看见前面的人行道上,母亲站在日光里,提着一个暗红的皮包。

她没有挥手,她只把文件往上抬了抬,像举一面薄旗。

我打开车门,鞋跟踩在石砖上硬硬的。

我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到一个小坑里。

我把目光抬正,没看她的鞋,也没看她的表情。

我只看见那一行需要签名的空白,白得刺眼。

我在心里默念一句话,别抖,别滑,别漏掉边角。

我把笔递过去,她握笔的姿势还是那样,手背上青筋突起。

她写下她的名字,笔尖拉出一点墨的尾。

她抬头看我,眼里一阵风像要逼迫人后退,我没退。

她把笔放回包里,包扣“啪”的一声合上。

她把授权推给我,我把它收入口袋,把袋口压实。

她开口前我抢了一句“谢谢”。

她愣了一下,说你别闹事。

我说我不闹,我做事。

她嗤了一声,绕开我,鞋跟敲地敲出一串碎节拍。

我站在原地,等那串节拍远了才回头。

我往回走,太阳刺得我眯起眼,眼角有一点涩。

我把牛皮纸袋紧紧贴在胸前,好像有温度会更安全一点。

我钻回车里,把门关上,车里一下子暗了半格。

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只写了一个字“成”。

他回了一个“好”,又加了一句“等你”。

我把手机屏幕按息,然后对司机说回北辰。

司机点头,车轮一溜,压过地上的一片枯叶。

我把头靠在窗上,玻璃微凉,像冰过的骨头汤碗。

我把袋子放在腿上,掌心压着封口处的订书钉。

订书钉有一个角翘起了一点,我把它按下去,指腹被刺了一点酸。

我没有吭声,我把那一点酸咽下去,味道像没加糖的黑咖啡。

我看见前方的高架桥像一个长句,我准备用很短的句子砍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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