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馆时电梯卡了我一下,门缝紧贴我的外套边。
我用膝盖顶了顶门,门弹回去一指宽。
他用身份芯片一刷,电梯乖得像被训过的狗。
玄关地垫上粘着一片透明胶,我的鞋跟踩上去“啵”的一声。
我把外套挂上,外套甩了一下把门上的磁扣打歪。
他把门反锁,门锁红点亮了三次,像在眨眼。
我把U盘和口袋里的硬币一起掏出来,硬币边缘又刮了我一下。
他去拉窗帘,帘轨“哗啦”了一下卡住了一个小塑料扣。
我把客厅的路由器关掉,顺手拔了网线,头子的金属片凉得牙酸。
他看着我拔线,点点头,像在看一份基本安全操作手册。
我把旧本子电脑抱出来,黑壳上有划痕,像一条分叉的鱼刺。
他把茶几上的水杯推到远一点,怕我手抖泼了水。
我把U盘插进扩展口,插头上那道磨损刚好卡住了一下。
屏幕亮起来,桌面壁纸还是三年前的一只蓝猫。
他靠近了一点,身上薄荷味混进了热茶味儿。
我把电脑拔离星网,系统角落弹出红色小叉叉。
他拿来一个小屏蔽袋,像装烤海苔的铝箔口袋。
我把手机丢进袋里,袋口一压,世界忽然安静一点。
文件夹跳出来三个,名字很土,一个叫“上学”,一个叫“门口”,一个叫“备份”。
我先点了“门口”,播放器开始转,鼠标下面垫着他那张“单身贵族”的包装带子。
画面发绿,时间戳在角上像一条咬过的牙膏。
雨声被麦克风吃成了沙沙的颗粒,我盯着西门栏杆上的那块缺口。
他没有催我,只把桌上的台灯往左挪了一格。
某个画面里有人影急冲,左下角掠过一个白色书包,上面吊着一个塑料兔子。
我把进度条倒回三次,手指在触控板上划出一小道汗。
他俯身时影子把屏幕压暗了一半,我抬手挡了一下。
第三遍时我按了暂停,画面里一个人停在雨檐下露出半边脸。
我点了图像增强,增强后的颗粒更大,但轮廓更硬。
他把键盘旁的纸巾盒推给我,我没流泪,只是鼻子痒。
我截了五帧,分别打上标记,标记的红框看起来像急救。
我又点开“备份”,里面竟然有一份“读我”的文档。
我点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有人会删,先看完再说”。
他看了看那个句子,唇角没动,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
我问你的人能做指纹级鉴定不。
他说能,人和机器都有,别让它们联机就是。
我把文件拖到本地硬盘,硬盘转了一个脾气不好的圈。
拷贝进度卡在百分之七十二,像堵在高架中间的急救车。
他凑过来按了一下空格又松开,嘴里嗯了一声又咽回去。
我把电源线插紧了一点,插头里“噼”的一响,我被电了一下。
他下意识抓住我的手腕,手心热的,掌心薄硬。
我收回手,说你摸电流,我负责疼。
他去厨房把牛奶微波了一杯,奶泡鼓起一层薄膜。
我捧着杯子吹了吹,表面的热气把我的睫毛烫出一点水。
进度条终于走完,弹出“复制完成”,声音像小铃铛。
我把U盘弹出,金属头子退出来那一下有种脱险感。
他拿屏蔽袋把U盘也装了,袋口按上一个金色的扣子。
我把本地硬盘的备份复制到另一块移动盘,移动盘背面贴着一张过期的影院票。
我把影院票揭掉,指甲缝里进了一点蓝色涂层粉。
他拿了一个快递盒子过来,盒子上印着“新鲜山药”。
我把移动盘塞进山药盒,填了两把碎纸,像埋时间胶囊。
他把盒口密封,胶带拉声嘶哑,像嗓子沙的老歌手。
我把盒子塞进书架上一本百科后面,书脊写着“帝国矿产志”。
他把屏蔽袋放进厨房米桶底下,米粒干干的,蹭了一手粉。
我去洗手,洗手液是绿茶味,挤出来像小虫爬。
洗到第二遍时门铃响了一下,短促得像误触。
他看了看门口屏,屏幕上是一个外卖员的黄色帽檐。
我没有点外卖,他也没有动手指。
我拿起手机看消息,阿宁发了一个“你在家吗”的问号。
我回她“在”,她又发来一张截图,截图是工会论坛匿名贴。
贴子里有人说证人是假的,列了一堆所谓时间对不上。
我把截图转给他,说对面开始吓唬人。
他回了一个“已盯”的表情包,包里一只蓝鱼戴着墨镜。
门铃又响了一下,声音像被人拿手指弹。
他点开门口声控,问哪位。
外卖员说送餐,口气淡,像背词。
他让放门口,外卖员停了两秒,镜头里帽檐下有人舔了舔嘴角。
我把沙发下的一根旧雨伞抽出来,伞骨有点歪。
他朝我点了点头,像说别冲。
外卖箱放到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像空盒子落地。
他走到门后,把一个小黑盒吸到门把手上,小黑盒蓝灯亮了一下。
我看见门把外侧的红外影像在他的腕表上滚动。
外卖员把箱子放下后没有走,脚尖在地毯上磨。
我给阿宁发了定位,顺手把家里两台小型摄像头开了广角。
他把门锁转到内部固定挡位,挡位“咔”的一声清楚。
外卖员退了两步,抬脚就走,走得轻,像穿了气垫。
他收起腕表,像收回一个小戏法。
我把雨伞塞回沙发底下,沙发底碰到一枚硬币,叮的一声滚远了。
他去厨房洗了手,把米桶盖盖紧,然后又拉开看了眼。
我坐回电脑前,继续整理截帧,手背上起了一小块汗斑。
他把我的手机从屏蔽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屏幕亮起七条未读。
其中一条是沈徵的,他发了三行地点和一个“备用车”的车牌号。
我给“旧案证人”发消息,问他安全不。
他回了一个“有人跟着”的语音,声音发干,背景里有风打旗子的哗声。
我让他去城东的一个公寓楼,那里住着我大学同学的外婆。
他回了一个“到”的字,并发来一张门牌的照片,照片上有一朵掉色的塑料菊。
我把地址发给他,他点开看了一眼,拇指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问要不要安排人,我说安排两个不显眼的。
他给沈徵发了一条“老规矩”的指令,送达标记立刻变蓝。
我继续清点证据,清点到第三个标记时手机又响。
是帝国学宫档案署的回信,短短一句“可查,需授权”。
我点开授权,授权页面上列了我父亲的名字和案号,尾号被打上星号。
我按下确认,指纹识别抖了一下,识别失败,又按了一次才过。
他把厨房的灯关了,只留了客厅的一盏小黄灯。
灯下阴影把我的脚趾吞进去一半,像一条浅河。
我问你今天为什么蹲走廊吃饭。
他说有人在天眼里盯你,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们在一张桌子吃。
我“噢”了一声,心口像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他又说你那张倒计时日历挡住了我书房的摄像头三分之一。
我说那它终于发挥了新用途,除了扎眼还能挡监控。
他笑了一下,笑声短,像打了一个嗝。
我把日历拿下来换了个角度,让数字对着门,不对着他。
他走过去把日历底边压在文镇下面,文镇是一个小鲸鱼。
鲸鱼尾巴翘起一点,像要出水。
我打开一个新的文档,写“证据目录”,每一条前面都打了编号。
他把我的编号改成了“E-01”“E-02”,看起来专业一点。
我问你要不要做联名发布,他说不急,先把人护住。
我给阿宁发了一个“备新闻”的提示,她回了句“买醒目标题位”。
他在沙发上坐下,手搭在靠背上,手臂拉出一条浅浅的肌线。
我咳了一下,把视线拉回屏幕,屏幕角上那只蓝猫笑得很假。
我把“旧案”项目页里的预算又改了一遍,删掉了一台特效服务器。
他在后面淡淡来了一句“删错了,该删的是公关鸡肋套餐”。
我把那项拖到垃圾桶,垃圾桶图标抖了一下像被吓着。
厨房里开始咕嘟咕嘟,是定时锅在炖骨头汤。
他把锅盖掀开一条缝,蒸汽带着骨香钻出,扑到我脸上。
我问你什么时候买的骨头,他说刚刚让楼下铺送的。
我说你连外卖员都能演,演成送餐的,真职业病。
他回我“这是临演”,脸上没表情,语气像在报预算。
汤好了,他盛了一小碗给我,碗沿烫,我接得很谨慎。
我喝了一口,盐放少了,但暖。
他看着我喝,没催,也没伸手接碗。
我放下碗,打开录音,开始做证人说法的时间线。
他拿了一支细笔,帮我把时间点拉直,线末端画了一个小黑点。
我打了个哈欠,哈欠里有一点牛奶味。
他把靠垫丢给我,我接住,靠在背上咯吱了一声。
手机弹出新的推送,是“齐曼传媒”的低价股变动通知。
我把通知甩给他,他只抬了一下眼皮,像看了一眼过期广告。
我说你收她是为了堵嘴还是清仓。
他说都算,顺手扫地。
我把头发扎成一个歪马尾,橡皮筋勒了一道痕。
凌晨两点,窗外的无人机划过去留下一道浅蓝的尾痕。
我把屏幕关暗,留着下载条跑,下载条像慢吞吞的蜗牛。
他起身去拿毯子,毯子上有一根卡死的线头。
他把毯子披我身上,我没推开,只把它往下拉了拉。
我问你明早有会吗,他说有,九点,八点半装作没睡醒。
我说那你今天就别蹲地上吃,胃会骂人。
他说那你别在走廊跑,脚步声会吵醒摄像头。
我“切”了一声,把笔扔进杯子旁的笔筒,笔尖敲在筒壁上叮的一下。
我刷了星网一眼,私信里躺着十几条“死去活来”的粉丝文学。
我回了两句“别乱写”,又看见“前夫哥”三个字被刷成了表情。
他从背后看我屏幕,说你粉丝语文都不错。
我回头盯他,他躲到旁边去了,躲得不彻底。
我给自己订了个提醒,内容写“离婚一周年续约派对策划”,时间置顶在明年。
他瞄了一眼提醒,眼神略停,但没评价。
我合上电脑,手边的台灯还亮着,一圈光把我的手指照白。
他伸手把灯旋暗,灯头发出很小的“吱”的声音。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背后响了一下,像折了一片薄饼。
他拿出手机拍了拍空口袋,像确认钥匙还在。
我问你要走吗,他说我在这睡沙发,人来敲门我先扛。
我说行,那你枕在“单身贵族”上,别压坏我的鲸鱼。
他把水晶球放远,把靠垫叠成一个方块当枕。
我进客房前又折回去,把米桶盖再压了一下。
他看见我回头,挑了挑下巴像在说“放心”。
我在门口站了两秒,门缝里飘出来骨头汤的余味。
我钻进被子,布料有洗衣粉的清甜。
我闭眼前想起操场西门那个红书包,兔子吊坠在雨里一抖一抖。
我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震动调成最轻,像蚂蚁脚步。
半夜三点半我被一条短振叫醒,是档案署发来的第二封信。
信里附了一张调卷单,签字处空着,需要监护人或合法继承人签。
我盯着“监护人”三个字,脑子里闪了一下我母亲的手套。
我给阿宁发消息,让她明早带律师去档案署窗口占号。
她回了一个“收到”,后面加了个黑咖啡的表情。
我翻身时床板吱了一下,外面沙发传来一个短短的轻咳。
我走出去,看见他半坐着,毯子滑到一半,脚伸在茶几脚边。
我把毯子往上拉,他没醒,嘴角一点发白。
我去厨房给他热牛奶,微波炉转盘咯噔了一下。
我端着奶绕过茶几,他像是听见了,眼睛开了一条缝。
我把杯子放到他手里,他握住杯身,手指有点凉。
他低声说谢谢,然后把杯子举起来饮了一口。
我在他对面坐下,抱着靠垫抠它的缝线。
他问你怕不怕,我说怕,但我怕习惯了。
他又问你要那个签字怎么弄,我说把我妈请出来,她最会骂人也最会签字。
他笑了一下把杯子搁下,杯底粘住杯垫拉出一声轻响。
他突然把我的手指抓过来摸他的手背,说冷不。
我说你这是变相要我给你捂热,那你抬价啊,胃药换暖手。
他嗯了一下,胃药我有,你的手借我三分钟。
我把手摊过去,他把手背贴上来,热起来很快。
我们谁也没说话,墙上的挂钟走针一格一格,声音不大。
我把手抽回来的时候,他松得干脆。
我说睡吧,明天你去演一个没睡醒的总裁。
他说你去演一个心如止水的制片。
我回房的时候,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红点在闪,它记录我们一切。
我停了一下,把那个红点用创可贴挡了一半。
清晨的风从窗缝爬进来,把我后脖颈吹起一片鸡皮。
我起床洗脸,镜子里我的眼下有两条浅青,像画坏的眼线。
厨房的汤还温着,我给自己舀了一口当早饭。
他醒得比我早一点,正靠着窗框看新闻。
新闻里帝国议会通过一项“公共记忆保护条例”,评论区吵成一锅粥。
我把碗放到水槽,水花溅到我的手背上,凉得一下。
他把车钥匙往我掌心一拍,说我去公司,你去档案署。
我点头,把钥匙扣丢进外套口袋,钥匙扣撞到那枚硬币。
他走前把米桶又拍了拍,像摸一只装睡的猫。
我站在门口看他穿鞋,他低头的弧度把我影子切成两段。
他站起来对我说发消息,位置我一直开着。
我耸耸肩,说我会骂你,但我也会找你。
他嗯了一声,拉开门,门外走廊的感应灯又打了个嗝。
我关上门,回客厅拿那只“山药盒子”,把它塞进行李拉杆的夹层。
我背上包,包里压着项目书,边角磨得起毛。
我出门下楼,楼下的绿植被昨夜雨打弯了腰。
我走到街口,空气里有早市的豆浆味和机油的味道。
我拦了一辆网约车,司机把副驾的外卖盒子扔到后排脚垫上。
我把地址报给他,车载屏里跳出一条广告,是“蓝鱼传媒”的公益片。
我拉下帽檐,手机震了一下,是沈徵发来的“人已到位”。
我回了一个“辛苦”,然后把手机塞进口袋深处。
车过高架时路边的电子屏上滚过一次“帝国纪年A3”的大字。
我在心里盘着今天的路线,档案署、证人公寓、律师楼、回公司。
车停在档案署外,门口的岗亭里有一只白猫在睡觉。
我走进去,安检的扫描门发出“嘟”的一声,把我的钥匙扣响出来。
我把钥匙和硬币放在托盘里,硬币转了半圈才停。
大厅里人不多,地板亮得像一面水镜。
我取号,号码单上印着“记忆窗口”,下面印了一个二维码。
我坐下等,旁边一个老先生叠着一叠旧信纸,指甲缝里有墨迹。
阿宁带着律师来了,鞋跟敲地的频率像节拍器。
她把文件夹抱在胸前,护得紧紧的。
她坐在我旁边,低声问睡了吗,我说睡了半张沙发。
律师把一叠授意表递给我,纸张边有一丝卷。
我签字的时候手稳,签完盖了我的芯片印。
窗口叫号,我把所有纸推过去,工作人员戴着一副透明手套。
她翻看了一遍,抬头确认了我的姓名和案号。
她让我们等在旁边,说要去库里调卷。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发紧像拧了太多瓶盖。
我看见墙上挂着一张海报,海报上写“记忆属于每个人”。
我没多看,走回椅子,把帽檐压低一点。
这时手机又震,是“旧案证人”的消息,他发了一张窗外的图。
照片里有一台旧空调外机,外机上停了两只灰麻雀。
他写“门口有警巡的脚步声”,末尾一个省略号没打完。
我回“别开门”,同时把地址转给他和沈徵。
两分钟后,沈徵发来一张保安证的照片,上面写着“物业安全复核”。
我回了一个OK,然后对阿宁说有点小事你盯会儿。
我走到窗边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她没接,过了一会儿回拨。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刺耳,说你又在搞什么风头。
我说需要你签一个调卷授权,你不签,卷就拿不走。
她沉默了一会儿,纸张翻动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她说下午两点钟我在你爸以前单位门口,你来拿我的签名。
我说好,然后把电话挂了,手心冒了点湿。
窗口那边有人回来,推了一个灰绿色的推车,车上压着三本档案册。
工作人员让我们核对案号,我把手上那张单子递过去。
档案册封面发旧,边角有撞痕,像有人拿它当过枕头。
我翻开第一本,纸张的味道扑鼻,夹着一点发霉的味道。
里面的照片钉在纸角上,钉子生了小锈。
我把其中一张拿出来,背面有我父亲的名字和日期。
我把手机放一边,开始用笔记下每一条不对的地方。
阿宁帮我翻页,律师在旁边标页码和引用条款。
我看到一条“证人证言撤回”的记录,撤回理由写得空心。
我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追问撤回流程”,字有点重。
工作人员在旁边看着,但没打扰。
我合上第三本的时候,手指有一点发麻。
我把三本册子一字排开拍了照,照片里光线有一点冷。
我把照片发给他,他回了一个拇指和一行“别发群”。
我把照片存到一个加密文件夹里,文件夹名字写“鲸鱼”。
我把取卷手续办完,用牛皮纸袋把复印件套好。
我们带着袋子出门,门口白猫醒了,打了一个懒腰。
我在门口吸了一口风,风里有新剪草的味。
我回头看了一眼“记忆窗口”,那两个字像在盯着我。
我拎着袋子上车,车门弹簧吱了一声。
我给他发了“去见我妈”的消息,他回“需要护卫吗”。
我回“不用,母亲能骂死护卫”。
他发来一个笑哭的表情,然后把一个定位点推给我。
定位点上标着“近场车”,备注“躲人用”。
我把那个点收藏,顺手给阿宁看,她挑了一下眉毛。
阿宁说你连逃生路线都备了,我说我嫁的是资产管理人。
她噗地笑了一声,把安全带扣得“咔”地一响。
车往老单位的方向开,路边的梧桐叶子抖出韧性。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轻轻震,我没有拿出来看。
我盯着前方那块旧牌匾,它在太阳底下掉了半片漆。
我想象着母亲手里的笔,笔油有股怪味,我小时候舔过。
我把牛皮纸袋抱紧了一点,袋角磨我的掌心。
我对司机说等会儿停在街角别开双闪,双闪会招手。
司机点头,嗓音低,说懂,姐稳。
我在心里重复一遍要说的话,每一句都尽量短,像弹幕。
我把口袋里的那枚硬币摸出来,又塞回去。
我突然想起那张倒计时日历上的数字,今天应该是第361天。
我也想起我写在项目书封面内页的四个字,创造奇迹。
我把手机翻过来,屏幕反着我的眼睛,一个焦点不稳。
车在街角慢慢停下,刹车片轻轻擦了一下。
我看见前面的人行道上,母亲站在日光里,提着一个暗红的皮包。
她没有挥手,她只把文件往上抬了抬,像举一面薄旗。
我打开车门,鞋跟踩在石砖上硬硬的。
我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到一个小坑里。
我把目光抬正,没看她的鞋,也没看她的表情。
我只看见那一行需要签名的空白,白得刺眼。
我在心里默念一句话,别抖,别滑,别漏掉边角。
我把笔递过去,她握笔的姿势还是那样,手背上青筋突起。
她写下她的名字,笔尖拉出一点墨的尾。
她抬头看我,眼里一阵风像要逼迫人后退,我没退。
她把笔放回包里,包扣“啪”的一声合上。
她把授权推给我,我把它收入口袋,把袋口压实。
她开口前我抢了一句“谢谢”。
她愣了一下,说你别闹事。
我说我不闹,我做事。
她嗤了一声,绕开我,鞋跟敲地敲出一串碎节拍。
我站在原地,等那串节拍远了才回头。
我往回走,太阳刺得我眯起眼,眼角有一点涩。
我把牛皮纸袋紧紧贴在胸前,好像有温度会更安全一点。
我钻回车里,把门关上,车里一下子暗了半格。
我发了一条消息给他,只写了一个字“成”。
他回了一个“好”,又加了一句“等你”。
我把手机屏幕按息,然后对司机说回北辰。
司机点头,车轮一溜,压过地上的一片枯叶。
我把头靠在窗上,玻璃微凉,像冰过的骨头汤碗。
我把袋子放在腿上,掌心压着封口处的订书钉。
订书钉有一个角翘起了一点,我把它按下去,指腹被刺了一点酸。
我没有吭声,我把那一点酸咽下去,味道像没加糖的黑咖啡。
我看见前方的高架桥像一个长句,我准备用很短的句子砍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