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四壁漏着凄冷的夜风,陈凡蜷缩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口,那里本该有一块温润的青玉佩,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衣料和冰凉的肌肤。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离城那日,柳家的护院如狼似虎地将他围住,为首的管事皮笑肉不笑,摊开手:"陈凡,柳家之物,不得私携出城。交出来吧。"
他当时攥紧了玉佩,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抬起眼,眸中没有半分惧色:"柳家之物?我入赘柳家三年,吃的粗灵米是自己花钱买的,穿的旧布衣是自己动手洗的,逢年过节给长辈的孝敬,哪一分不是我做杂役攒下的灵石?"
管事被噎得面色一滞,随即恼羞成怒:"废话少说!这是家主的命令!"最终,玉佩还是被强行夺走了。他看着那只装着他唯一念想的锦盒消失在视线尽头,心中最后一点温情也随之冰封。
但他对着那些远去的背影,一字一顿地立下了誓言:"你们要跟我讲规矩?好,那我就把这云梦城的规矩,一笔一划地讲给你们听!"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小豆子溜进了破庙,递过来一个油纸包:"凡哥,这是赵嬷嬷从祠堂旧档案里拼了命才拓出来的……你多保重。"
送走小豆子,陈凡借着微弱的照明粉光芒,展开了那份《联姻契约》的抄本。上面的字迹因年深日久而有些模糊,但他逐行细读。终于,他的目光骤然凝固,死死地钉在了第三条的末尾:"……若女方无故退婚,致使契约中止,男方有权索回入赘三年期间所耗供养费用及精神抚慰金,具体数额依实情核算。"
"好一个'无故退婚'……"陈凡低声自语,唇角缓缓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柳婉儿觉醒了玄阶灵根,被青云宗长老看中,所以退掉他这个废灵根的赘婿,便成了"有故"?
他当夜未眠,就着一豆灯火,伏案疾书。他没有写声泪俱下的控诉,而是列出了一张条理分明的清单。
饭钱:每日两餐粗灵米,偶有菜色,三年共计一千零九十五日,扣除节假日及病假九十五日,实计一千日。每餐折合灵石半粒,共计五百粒。
衣物洗涤及杂项:每月请杂役代洗衣物三次,每次一粒灵石,三年共一百零八粒。修剪庭院,打理药圃,代写书信等杂务,按城中短工最低价,共计两百粒。
节庆孝敬:三年九节,每次孝敬家主、主母及小姐礼品不等,合计灵石七十粒。
精神损失费:三年间,每日遭柳家族人白眼、冷语、嘲讽,平均不少于三次。每次白眼记半粒灵石,每次冷语记一粒灵石。共计……此项过于琐碎,念及三年夫妻情分,抹去零头,权当赠品。
以上各项,共计灵石八百七十八粒。他看着这个数字,沉吟片刻,提笔在末尾加了一句:然陈某念及旧情,不愿斤斤计较,今只索赔三十枚灵石,以作了断。余下八百四十八粒,权当贺柳小姐前程似锦的新婚之礼。
字字诛心。他取出早已备好的私印,重重盖上,将清单与契约抄本一同封入竹筒,交给了第二天再来的小豆子:"送去城主府,民事仲裁堂。"
刘媒婆正蹲在集市口,吐沫横飞地给一对新人合八字,小豆子气喘吁吁地挤到她面前,递上一封请柬:"刘大娘,陈公子请您明日午时,赴城主府仲裁堂,为他的'退婚赔偿金'一案,做个见证人。"
"哪个陈公子?"刘媒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哎哟我不认识!那婚事是我牵的线不假,可退婚赔钱这事,可别赖上我老婆子!"
小豆子也不多言,只是又递上一个布包便转身离去。刘媒婆狐疑地打开,当晚,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王铁柱悄然潜入,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放在她桌上:"娘,陈凡托我带句话,您要是明天不去,他就会把当年您为了促成婚事,收了柳家一百灵石'封口费',隐瞒他家道中落实情的事,原原本本写进呈堂证供里。"
刘媒婆气得瞪眼欲骂,可目光扫过王铁柱带来的另一个小包,却瞬间怔住了。那包里,竟是几块晒得干硬的腊笋,她那偏远老家才有的特产。她爹临终前,念叨着最后一顿想吃的就是这个。
她浑身一颤,心底泛起一股寒意,低声嘟囔着:"这个杀千刀的死读书的……他怎么……怎么连这种陈年旧事都查得到?"
三日后,城主府仲裁堂外,早已是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民众。柳家家主柳元通带着一众族人,怒气冲冲地踏入大堂,一眼便看见堂上坐着的孙判官正捧着一份卷宗,边看边笑。
柳元通压着火气,沉声喝问:"孙判官!一介废灵根的无名小卒,无故状告修仙世家,私闯法堂,按我云梦城律,该当何罪!"
孙判官慢悠悠地抬起眼,强忍着笑意:"柳家主此言差矣。状告人陈凡,持有效《联姻契约》为凭,依法申请民事仲裁。诉求有二:其一,请柳家依约支付退婚赔偿金,三十灵石。其二,归还其母遗物,青玉佩一枚。程序合规,证据齐全,本堂业已立案。"
柳元通的脸色瞬间铁青:"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修仙世家的婚约,关乎灵根、道途,岂能与凡夫俗子的离婚官司同日而语?"
"哎,"孙判官一摊手,"柳家主,您这话就不对了。这契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一切争议'依云梦城律'处置,可没写'依天道'啊。您要是不认这城里的法,那当初又何必来城里立宗祠、开商铺呢?"
堂外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声。柳元通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发抖。
而此刻,在仲裁堂高高的门槛外,陈凡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负手而立。他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和柳元通的怒火,目光平静地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柳家一名随从手中紧紧捧着的锦盒上。
堂内的铜钟被敲响,发出"当"的一声悠长回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陈凡迎着柳元通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面色沉静如水,一步一步,踏入了那决定他命运的仲裁大堂。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