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示贴出的那个清晨，云梦城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
三流家族那些常年被嫡系子弟压得抬不起头的旁支，衣衫褴褛却眼神锐利的散修孤儿，甚至还有几个在权贵门庭做杂役、偶然窥得一丝仙缘的年轻人，全都疯了一般涌向“凡哥工坊”所在的那条偏僻街巷。
不过半个时辰，百余人便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一张张脸上混杂着渴望、忐忑与最后一搏的疯狂。
阿香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她抱着一本厚厚的登记簿，额角渗出细汗，声音都有些发颤，却依然挺直了腰板。
小豆子则显得兴奋得多，他将陈凡连夜赶制的竹制扩音筒举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高喊着，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鼎沸的人潮：“安静！都安静！想进工坊，先过第一关——解谜！竹牌上的题目，答对三题者，方可入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小豆子身旁立着的一块大竹牌上。
只见上面用炭笔写着一道古怪的问题：“若灵石导灵气，铜丝导灵力，二者材质迥异，本源不同，为何皆可作为阵法脉络？”
问题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灵石乃天地精华所钟，铜丝不过凡间俗物，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一名穿着儒生长衫的年轻修士摇头晃脑，满脸不屑。
“是啊，灵气是灵气，灵力是灵力，一个驱动法术，一个不过是点亮符灯的微末之能，这题目简直是刁难人！”
“莫不是故弄玄虚？这凡哥工坊，到底会不会教真本事？”
嘈杂的议论声中，大部分人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脑中根深蒂固的，是宗门典籍里“灵材品阶”的森严铁律，是师长们口中“天差地别”的谆谆教诲。
然而，人群边缘，几个曾经为了生计购买过“净水陶芯”的散修却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喊道：“我知道！我明白了！关键不在于它们是什么，而在于它们做了什么！无论是灵气还是灵力，都是一种‘流动’！灵石也好，铜丝也罢，它们都只是提供了‘通道’！凡哥的净水陶芯，不就是用凡土模仿灵玉的结构，引导水流吗？这是一个道理！”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惊雷劈入人群。
那些还在纠结于“材质”与“品阶”的人们瞬间哑火，脸上露出震惊与恍然的神色。
阿香眼中一亮，迅速记下了络腮胡的名字。
小豆子得意地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念出了第二道题。
经过一整个上午的筛选，最终只有不到二十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踏入了工坊的院落。
他们或因头脑灵活，或因见识过陈凡的造物，身上都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一种不被传统束缚的思考惯性。
陈凡就站在院中，神情平静。
他面前摆着三张简陋的桌案，上面陈列的东西让这些通过第一关的准学徒们再次陷入了困惑。
第一张桌案上，是几张画废了的符纸，上面的朱砂线条断断续续，灵气淤塞；还有几根绷断的灵蚕丝。
第二张桌案上，是一堆乌黑的炸炉残渣，旁边还放着一小撮颜色驳杂的废丹粉末，散发着焦糊的气味。
第三张桌案上，则是一柄从中断裂的飞剑，以及半卷被烧得残缺不全的阵图。
这些，在任何修士眼中，都是不折不扣的废物，唯一的归宿就是被丢弃。
陈凡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我这里，不教你们固定的吐纳口诀，也不传授什么高深的功法秘籍。那些东西，你们的家族或者未来的宗门会教。我要你们做的，只有一件事——用你们的脑子。”
他伸手指着那三张桌案上的“废物”，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告诉我，这些东西，还能不能‘活’过来？”
院内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陈凡的用意。
修复法器？
炼化废丹？
这都需要极高的造诣，他们这些炼气初期的修士如何能懂？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还是鼓起勇气举起了手。
他正是人群中第一个发现铜丝奥秘的孩子。
“我……我想，我或许可以……”少年声音发颤，但思路却异常清晰，“那张破损的符纸，虽然灵路断了，但……但我们可以用导灵性更好的铜丝，像缝补衣服一样，将断裂的符文线路重新连接起来！虽然可能无法完全恢复符纸的威力，但至少可以做成一条应急的引灵线，或者一次性的警示符！”
陈凡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先生，我叫林木。”
“林木，你，可以进入第二轮了。”陈凡宣布道。
半空中，只有陈凡能看见的灵曦虚影静静悬浮着，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澜。
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嗤笑：“凡人果然愚钝，为了一点微末的道理争得面红耳赤。可……这种从尘埃里挖掘价值的思路，竟也……有几分意想不到的灵光。”
正当第二轮筛选开始时，一道人影从侧门悄然闪入，是孙判官。
他脸色凝重，快步走到陈凡身边，压低声音递过一张密报：“陈老弟，麻烦来了。柳家已经正式向城主府施压，状告你这‘凡哥工坊’聚众讲学，内容有悖仙道正统，涉嫌‘私传禁术’，要求城主府即刻查封取缔！”
这是一个足以致命的罪名。
在修仙界，“禁术”二字，往往与魔道、邪功挂钩，一旦坐实，别说一个小小的工坊，就是陈凡本人，也难逃一死。
然而，陈凡接过密报，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仿佛早有预料，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卷宗，反手递给孙判官：“孙大哥，不必惊慌。这东西，还请你代为提交给城主大人。”
孙判官疑惑地展开卷宗，只见封面上写着一行大字——《关于提升云梦城底层修士整体实力与社会稳定性的教育倡议书》。
他翻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里面没有一句辩解，通篇都是冰冷而无可辩驳的数据：
“……自‘驱虫香囊’推广以来，城中散修夜间打坐入定成功率，较往期提升百分之六十七……”
“……经过对首批工坊学徒的追踪测试，初步掌握基础阵法逻辑的散修，其日常修炼引导灵气的效率，平均提高二点一倍……”
“……工坊成立至今，首批十名学员中，已有五人成功突破炼气三层瓶颈，突破率远超同期散修平均水平……”
孙判官越看越是心惊，他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陈凡。
陈凡淡淡一笑，语气沉稳：“孙大哥，你告诉城主大人。我不是在‘私传禁术’，我是在教他们‘怎么想’。柳家看到的是威胁，而我希望城主大人看到的，是云梦城的未来。”
当夜，工坊的灯火亮到了深夜。
院子里，通过考核的十二名少年少女盘膝而坐，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陈凡站在他们面前，身前是一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火盆。
他手中没有秘籍，没有法器，只有一根再普通不过的铜丝。
“你们从小就被告知，修仙，靠的是灵根，是天赋，是血脉。”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今天，我告诉你们，全错了。修仙，靠的是——理解规则，利用规则！”
话音落下，他将那根铜丝的一头接入一块几乎已经耗尽灵气的废灵石，另一头则小心翼翼地触碰在一盏结构简单的符灯的某个节点上。
嗡的一声轻响，那盏本该黯淡无光的符灯，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
少年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用废灵石点亮符灯，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看，”陈凡举着那盏灯，光芒映照着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灵根好，天赋高，就像走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上，自然轻松。但如果灵根差，天赋弱呢？难道就只能趴在起点哭泣吗？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灵根差，我们就多走两步，多动动脑子！只要你能理解灵气运转的规则，你就能用最廉价的材料，绕开那些所谓的‘天命’，点亮属于你自己的光！”
台下的少年们，每一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起伏，他们的目光灼灼，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小豆子躲在角落里，用一块炭笔在木板上飞快地记录着陈凡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阿香则倚在门边，静静地望着院中的那道身影，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灵曦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她看着那一张张被点燃了希望的年轻脸庞，轻轻一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这哪里是收徒……你分明是在这修仙界的根基之下，亲手埋下了一颗颗会爆炸的雷。”
与此同时，云梦城外百里的一座山巅之上，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长老正凭虚而立，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遥遥望向城中那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灯火。
他对身后的随从冷冷道：“立刻传讯圣地，将云梦城‘凡哥工坊’列为重点关注目标。密切监视此人的一举一动。此子，若不能为我所用，便绝不能任其成长。他若不死，十年之后，整个修仙界的根，恐怕就要松了。”
城内，柳家密室。
柳婉儿“啪”的一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混着瓷器碎片溅了她一手，她却毫无察觉。
她俏丽的脸庞因愤怒而扭曲：“他竟敢教那些贱民质疑天赋？质疑血脉？他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懂什么叫修仙！”
而风暴中心的陈凡，在结束了第一堂课后，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仰望着满天星斗。
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星空诉说，也像是在对自己明志：
“我不是要推翻谁……我只是想让那些被命运和偏见踩进泥里的人，也能有资格、有勇气，抬起头，看一看这片天空。”
远处，一道矫健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工坊后院的墙头。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确认院内无人后，轻巧地落在阴影里，怀中紧紧揣着一本用油布包裹的东西，一角露出的泛黄纸页上，赫然写着“灵枢经”三个古字。
黑影潜伏在柴堆后，屏住呼吸，正准备观察工坊内的动静。
然而，就在他刚刚稳住身形，以为万无一失的瞬间，夜空下，另一侧的墙头之上，一片落叶毫无征兆地飘落，明明无风，那落叶却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黑影的瞳孔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不对劲。
这院子里，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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