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极轻,好似夜风拂过墙头枯叶,却清晰地落入守夜的小豆子耳中,也落入了屋檐阴影里的另一双耳朵里。
小豆子一个激灵,握紧了手边的警报铜铃,刚要张口,一股无形却又柔韧至极的力道便封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唯有眼珠子能惊恐地转动。
一道白衣身影如羽毛般悄然落地,未起半点尘埃。
来人黑纱覆面,身形窈窕,月光洒在她腰间的一枚玉珏上,流光溢彩,隐约可见篆刻的“瑶光”二字。
她无视了被定住的小豆子,目光锐利地扫过这简陋却整洁的院落,最终定格在正堂墙壁上那几个用墨迹书写的、与这个修仙世界格格不入的大字——知识即力量。
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声音清冷如冰:“这就是那个用几根铜丝就敢修补护山大阵的疯子住的地方?真是可笑。”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剑气自屋檐上方骤然迸发,快如闪电,直指她的咽喉。
剑尖在离她皮肤三寸之地堪堪停住,激起的劲风吹动了她的面纱。
阴影中,灵曦的身形缓缓显现,她手持长剑,眼神比剑锋更冷:“凡人女子,擅闯工坊禁地,你是来找死的吗?”
姬如月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机吓到,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柄几乎贴着她喉咙的利剑,只是抬眼,望向从内堂缓步走出的那个身影。
陈凡的脚步很稳,身上还穿着白天干活时的寻常布衣,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他的目光落在姬如月身上,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深夜闯入的刺客,而是一个迷路的访客。
他看到了她腰间的瑶光玉珏,也看到了她虽极力掩饰,却依旧从眼底深处透出的那抹浓重疲惫。
“剑放下。”陈凡对灵曦淡淡说了一句,随后转向姬如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外面夜凉,进来说话吧。”
灵曦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收了剑,身影一闪,重新隐匿于暗处,只是那股警惕的气息并未散去。
内堂里,陈凡为她倒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驱散了几分深夜的寒意。
他没有问她是谁,也没有问她为何而来,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笃定她会自己开口。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比任何审问都更具威力。
姬如月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破了寂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故作坚决:“我听说,你这里收留无家可归的散修,还教他们破阵之法。我要你——收留我。”
陈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眼皮都未抬一下:“瑶光圣地的圣女,为何要离家出走?就不怕圣地追杀,清理门户?”
姬如月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随即化为一片冰冷的自嘲:“圣女?哈!我若不走,明日便要被当成礼物,嫁给天剑门大长老的独子——一个寿元将近,靠丹药吊着命的六十岁金丹老怪。你们修仙界天天把天道挂在嘴边,却让女子沦为巩固势力的祭品,这也配叫天道?”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一把扯下腰间的玉珏,那曾是她身份与荣耀的象征,此刻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玉珏狠狠摔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啪!”
玉珏应声而碎,裂成数片,上面的“瑶光”二字也变得支离破碎。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瑶光圣女姬如月。”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对陈凡宣告,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
角落的阴影里传来灵曦的一声冷哼:“说得可怜,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想来利用他的。圣地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陈凡却没有理会灵曦的警告,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姬如月摔碎玉珏的那只手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她白皙手腕的衣袖边缘,那里有一处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焦黑色印记。
他凝视了她许久,久到姬如月都开始感到不安,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你不仅仅是为了逃婚。”
姬如月心中一紧。
陈凡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她袖口的那处痕迹:“这是‘锁魂印’的残留气息。瑶光圣地为了确保你乖乖出嫁,在你神魂中种下了禁术。这印记一旦完全成形,你的神智、思想、乃至所有记忆,都会被彻底炼化,变成一具只会听命于人的傀儡。”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她所有的伪装,“你逃,不是因为怕嫁给老头,而是因为你再不走,你就不是你了。”
轰然一声,姬如月脑中一片空白。
她所有的坚强与冷傲,在这一刻被陈凡一句话击得粉碎。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的、最深的恐惧,就这么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赤裸裸地揭开。
她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你……怎么会知道?你……能解?”
陈凡没有回答,而是转身从工坊的材料架上取来一个净水用的陶芯,又抽出一小截亮闪闪的银丝。
他回到姬如月面前,示意她伸出手。
在姬如月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陈凡以指为笔,沾了些清水,竟开始在她手腕的焦痕周围,依据阵法拓扑学的原理,勾勒出一个结构复杂却又无比精妙的反向导引阵图。
银丝被他巧妙地嵌入阵眼,那小小的净水陶芯则被置于阵图中央。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阵图成形,一丝丝肉眼难辨的黑气竟从那焦痕中被缓缓引出,顺着阵图的纹路流淌,最终汇入那枚陶芯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却又惊心动魄。
三刻钟后,陈凡收回了手。
姬如月手腕上的焦痕,竟肉眼可见地淡去了三分。
一直旁观的灵曦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你……你竟然用‘净化’的思路来破解禁制……这种方法,连上古那些阵法大家都未曾想过!”
姬如月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让她一时间竟看不透彻。
她喉咙干涩地问道:“瑶光圣地……你就不怕惹上他们?”
陈凡终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羁与傲然:“我连天剑门都敢当面威胁,又何惧一个派系林立、内斗不断的瑶光?”
他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裳和一些杂物,打包成一个包裹递给她,那正是他为那些走投无路的散修准备的“生存套装”。
“先去把衣服换了。从明天开始,你不是什么圣女,你是凡哥工坊的第十三号学员。”
夜色深沉,拂晓将至。
工坊角落的一间小屋里,阿香默默地为姬如月铺好了床铺,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房间,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她临走前,回头轻声说了一句:“我哥……他从来没让外人在这里住过。”
屋子里只剩下姬如月一人。
她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天边泛起的第一缕微光。
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几片被她捡回来的玉珏残片,冰凉的触感让她无比清醒。
“我本是想,借你的力量,来对抗圣地……”她喃喃自语,目光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迷茫,“可你给我的,却是我从未奢望过的东西……”
同一时刻,云梦城城主府中,灯火通明。
孙判官将一封刚刚写就的密报小心翼翼地卷起,塞入一只信鸽腿上的细小竹筒。
密报上的字迹清晰有力:“瑶光圣女姬如月深夜叛逃,现身云梦城,疑似投奔凡哥工坊……此事牵连甚广,恐非你我所能掌控,速报宗门。”
他走到窗边,将信鸽抛向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鸽子振翅而飞,瞬间消失在天际。
孙判官望着工坊的方向,浑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