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深处,映出了那座不起眼的工坊轮廓,一道阴冷的杀机一闪即逝。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笼罩着临安城。
姬如月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几道淡淡的灼痕,那是锁魂印消退后留下的印记,如鬼魅的纹身,时刻提醒着她的身份。
她拿起扫帚,一下下清扫着院中的落叶,动作沉静而规律,但那双清冽的眸子,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后屋那扇紧闭的地窖木门。
门从未开过。
可昨夜,她分明听见了从门缝里泄露出的声音。
并非修士吐纳的灵气波动,而是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声响。
细微的“滴答”声,像是水珠滴落,却带着一种恒定的韵律;间或夹杂着金属刮擦的轻响,清脆而短促,仿佛某种精密的器械正在幽暗的地下悄然运作。
“你以为他只是修个阵、卖点货?”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灵曦的虚影飘浮在屋檐的阴影下,语气中满是嘲弄,“你还没看见他真正的疯。寻常修士追求天道,他却在叩问法则。这种人,要么成圣,要么成魔。”
姬如月手腕一顿,扫帚在地面划出一道不和谐的痕迹。
她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帘,在满是薄茧的掌心,用指尖一笔一划,无声地默写着那五个字——知识即力量。
地窖内,灯火彻夜未熄。
陈凡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身前的石桌上,摊着一本用兽皮装订的册子,封面上是他自己用碳条写下的四个大字:“炼丹实验记录本”。
三日前,他第一次试炼“清灵散”,结局是灾难性的。
体内的废灵根如同一条干涸的河床,对灵气的流动毫无感知,更别提感知药性的细微变化。
控火术只是最粗浅的法门,但在他手中,温度稍有偏差,一炉珍贵的药材便化为焦炭。
失败,是最好的老师。
他摊开记录本,上面用细密的字迹记录着一次次失败的数据:“辰时三刻,地火瞳阵,火温约三百二十度,黄芩析出有效成分百分之六十七,伴有轻微焦化。”“午时一刻,火温上浮半度,甘草灵气逸散,成丹杂质增加百分之一点八。”“未时二刻,尝试加入铜丝作为催化介质进行蒸馏,药液纯度提升……”
这些在修仙者看来如同天书般的词句,却是陈凡最大的依仗。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管,管内一段银白色的液柱清晰地标示着刻度——水银温度计。
旁边,几块用不同植物汁液染色的布条,是测试酸碱度的试纸。
角落里,一个简陋但有效的铜丝蒸馏器还在散发着余温。
“修仙靠天赋?靠感悟?”陈凡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我靠的,是误差控制。”
地窖的门被轻轻敲响。“哥,我给你送早饭来了。”是阿香的声音。
陈凡收拾好桌上的工具,打开门。
阿香端着一碗米粥和两个馒头走进来,看到他眼底浓重的乌青,心疼得直皱眉:“哥,你真要自己炼丹啊?那周铁山的丹药铺子背后可是柳家在撑腰,昨天他还带着执法队的修士,去黑市砸了两个偷偷卖药的摊子,说他们扰乱市场……”
陈凡接过米粥,温和地笑了笑,将一包提纯到极致的白色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入一个瓷瓶中,声音平静却有力:“阿香,他怕的不是我卖丹药,是怕我知道丹药的秘密。丹药的‘效’,从来不在于灵材堆了多少,而在于‘纯度’。”
说着,他取出两份药粉。
一份是从周铁山铺子里买来的市售“清灵散”,呈淡黄色,颗粒粗糙;另一份,则是他耗费了三天三夜提纯出的成品,洁白如雪,细腻如沙。
他取来两碗清水,将两份药粉分别倒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市售的清灵散入水后,立刻变得浑浊,水中漂浮着大量肉眼可见的絮状杂质。
而陈凡自炼的药粉,入水即溶,整碗水依旧清澈见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残渣。
正午,临安城南门,人声鼎沸。
周铁山满面煞气,带着两名身穿制式铠甲的执法队修士,一脚踹翻了“凡哥工坊”在城门口摆的临时摊位。
木板和药瓶碎了一地,引来无数散修围观。
“无宗门认证,无丹师凭证,竟敢在此私炼丹药,贩卖伪劣产品,扰乱市集秩序!”周铁山声色俱厉,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散修,“此等奸商,人人得而诛之!”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但无人敢出头。
执法队的名头,足以压垮这里九成九的人。
就在这时,陈凡分开人群,缓步走了出来。
他没有愤怒,没有争辩,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平静的微笑。
他默默地在废墟旁重新摆出两张桌子。
左边的桌上,放着一碗从城外毒泉取来的水,以及一包市售的清灵散。
右边的桌上,是同样一碗毒泉水,和他自己提纯的药粉。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将两种药粉分别倒入毒泉水中,然后各抓来一条活蹦乱跳的青鱼,投入碗中。
左边的碗里,青鱼刚一入水,便剧烈挣扎起来,不过片刻,就浑身抽搐,翻起了白肚。
而右边碗里的青鱼,却依旧摆着尾巴,在清澈的水中游动自如,仿佛那剧毒的泉水只是寻常的河水。
死寂。全场一片死寂。
陈凡举起手中的“炼丹实验记录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清灵散的成分,炼制所需的温度,反应时间,提纯的步骤,所有的数据,全在这里。谁想要,我送给他。”
“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我信你!凡哥!”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响起,人群分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冲了出来。
老吴头,城南有名的老散修,他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条溃烂发黑的经脉,“我吃了周铁山三年的清灵散,疗伤不成,反而中了丹毒,经脉一天比一天衰败!凡哥,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抓起陈凡桌上的一包药粉,看也不看,直接和水吞了下去。
周铁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吴头身上。
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后,老吴头原本蜡黄的脸上突然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他猛地张口,喷出一口腥臭的黑色淤血。
黑血落地,滋滋作响,散发着一股恶臭。
然而,喷出这口血后,老吴头不但没有倒下,反而觉得堵塞的经脉处传来一阵久违的微热感,一股浊气顺着四肢百骸排出体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通了……我的经脉……有感觉了!”老吴头浑身颤抖,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陈凡连连叩首。
人群之后,姬如月静静地站着。
阳光透过人群的缝隙,为陈凡的侧影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那一刻,她心中剧震,识海中灵曦的嘲讽声仿佛还未散去,但一个新的念头却不可遏制地生根发芽。
他不是在炼丹……他是在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定义这个世界的修仙!
而此刻,无人知晓,在那幽暗的地窖深处,陈凡的记录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页,上面用一行崭新的字迹写着:“下一步:凝气丹可行性推演——若能将‘龙涎草’中的有效成分提纯至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或可绕过灵根限制,实现无差别吸收。”
城门口,狂热的人群将陈凡团团围住,呼喊声、求药声此起彼伏。
周铁山在两名执法队修士的护卫下,面如死灰,狼狈地挤出人群,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陈凡身上。
人群之外的角落,一个身着华服的胖子,正眯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贪婪地望着被奉若神明的陈凡,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在更高的茶楼之上,孙判官放下手中的茶杯,冷漠的目光穿透喧嚣,落在那本被陈凡高举的记录本上,缓缓吐出两个字:“异端。”
陈凡感受到了数道或贪婪、或阴冷的目光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一张张渴求的脸,心中明白,一条布满荆棘与黄金的新路,已在脚下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