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等待中变得焦灼。第五日,云梦城南,柳家府邸深处,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冲天的黑烟与焦糊的药气混杂在一起,化作一头狰狞的巨兽,盘踞在柳家上空。
坚固的丹房墙壁被炸得四分五裂,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火星四溅。整座院落沦为焦土,残垣断壁间散落着烧熔的铜鼎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灼的腥臭。
消息如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云梦城的大街小巷。柳家,云梦城丹药世家,自家的炼丹房竟会发生如此低级的炸炉事故?
柳青竹正在与几位世家子弟饮茶,听到消息时,手中茶杯"当啷"一声摔得粉碎。她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冲回府邸。当她拨开人群,看到那片宛如被天雷轰击过的废墟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在残垣断壁间疯狂翻找,最终,在一块烧焦的丹炉残片下,找到了一撮灰黑色的药渣。她颤抖着捧起那团粉末,凑近鼻尖——那熟悉的、带着一丝诡异甜香的气息钻入鼻腔,让她浑身剧烈地战栗起来。正是"伪·凝气散"!
柳府内堂,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柳老太君端坐主位,苍老的脸上布满冰霜,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柳青竹。"说!那张丹方,究竟是从何而来?!"老太君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柳青竹的身体抖如筛糠,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是……是从凡哥工坊流出的……孙女儿本是想为家族改进丹方……我……我没想到……"
"改进?"柳老太君怒极反笑,"你当老身是三岁孩童吗?一张来路不明的野方子,你就敢让家族的核心弟子去试炼?柳青竹,你的脑子是被猪油蒙了吗!"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孙女:"你不是想改进丹方,你是想用一张廉价的方子,去冲击陈凡的清灵散,夺回市场。可惜,你被人当了枪使,还亲手把枪口对准了自家的心口。"
与此同时,凡哥工坊的院落里,一炉沸水正咕嘟作响。陈凡神态自若地为自己沏上一杯清茶,轻啜一口,仿佛外界的风暴与他毫无关系。
钱胖子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凡哥,成了!柳家那边彻底炸了锅!他们虽然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没用,黑市上已经传疯了,都说'柳家炼假丹害己',声望一落千丈!还有,那个周铁山,连夜就卷款跑路了,他那间铺子今天一早被几个愤怒的散修给砸了个稀巴烂!"
话音刚落,姬如月缓步走入。她手中捏着一张泛黄的纸页,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这是小翠趁乱从周铁山家灶房的砖缝里偷抄出来的,一份'掺假名录'。"她将纸页拍在石桌上,"连城主府每月采购的'养元丹',都榜上有名,被克扣了三成药材,换成了最劣质的辅料。"
她抬眼,扫过陈凡和钱胖子,冷冷一笑:"瞧瞧,这就是你们修仙界的体面。表面上仙风道骨,实际上,全是烂泥和脓疮在底下撑着。"
夜色渐深,工坊的喧嚣归于平静。老吴头提着一根沉重的铁棍,主动蹲在了存放着工坊所有核心记录的地窖入口外。铁棍横放在膝上,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棍身。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对陈凡憨憨一笑:"凡哥儿,你放心去歇着,这儿有我老吴头在,耗子都别想钻进去一个。"
子夜时分,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过墙头,足尖点瓦,轻若无物,径直扑向地窖。"什么人!"老吴头爆喝一声,虽然修为低微,却毫不畏惧地挥舞着铁棍,用尽全身力气横扫过去。
黑影轻易地避开铁棍,指尖寒光一闪,一根淬了剧毒的牛毛细针,无声无息地射向老吴头。老吴头拼着挨上这一击,也要用身体挡住地窖入口。毒针瞬间没入他的肩头,一股黑气迅速蔓延开来,剧痛与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
但他依旧死死抱着黑影的大腿,嘶声力竭地吼道:"来人呐!有贼!"
陈凡的身影几乎在吼声响起的瞬间就出现在院中。他看到倒在血泊中、嘴唇发紫的老吴头,以及那个正欲挣脱的黑衣人,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冲天而起。黑衣人见状不妙,果断放弃目标,一掌震开老吴头,身形如电,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陈凡没有去追,他第一时间冲到老吴头身边,迅速在他伤口周围布下一个小型的"净化阵"。阵法微光闪烁,金纹流转,将毒素的蔓延暂时压制住。他沉声喝道:"胖子,拿蒸馏水和手术刀来!"
在刺目的灯光下,陈凡用远超这个时代的精湛手法,切开伤口,配合着高纯度的蒸馏水不断冲洗,硬生生将那霸道的毒素从老吴头的体内一点点剥离出来。每一次冲洗,老吴头都痛苦地抽搐,牙关咬出血痕,却始终未松开紧握的拳头。
一个时辰后,老吴头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平稳下来。陈凡望着床上昏迷不醒,却依旧下意识攥着拳头的老吴头,轻轻为他盖好被子,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以前总以为,这世上最贵的是那些逆天的丹药和功法。现在我才知道,错了。最贵的,是有人愿意豁出性命为你守护一些东西。"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陈凡才合上医书,指尖还残留着老吴头皮肤的冰冷。昨夜那一声嘶吼,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骨髓。不能再等了。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街巷,一支由杂役、散修组成的队伍悄然聚集在城南。他们推着板车,抬着一方新凿的青石。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亮得吓人。
钱胖子早已贿赂守城兵卒,借"公告栏修缮"之名连夜施工;更有数十名散修自愿协力,撬石、夯基、刻字,一夜之间,一块巨大的石碑已在云梦城最繁华的城门口巍然矗立。
陈凡站在石碑前,当着无数围观者的面,手中举着一张纸,正是那张引爆了柳家的"伪·凝气散"配方。"这张方子,能炼出比普通凝气散药效强三成的丹药,但成本,只有十分之一。"他声音洪亮,传遍四方,"可它也是一张毒方!长期服用,会透支服用者的生命本源,断绝未来的修行之路!"
一团火焰在他掌心升起,瞬间将那张罪恶的配方吞噬,化为飞灰,随风飘散。"我陈凡,不卖这种饮鸩止渴的毒药,也当不了普度众生的神佛!"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惊愕、或激动的脸,"我只想教给你们一件事——如何用自己的眼睛,看穿世间的谎言!"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声音里,有压抑了太久的愤怒,有看到了希望的狂喜,更有对旧秩序的公然挑战。声浪滚滚,直冲云霄,震得整座云梦城都在嗡嗡作响。
姬如月一袭白衣,飘然跃上旁边临时搭建的高台。"我曾是规则的化身,却也被规则锁住了灵魂。"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以为修行就是服从、就是继承、就是跪拜在强者脚下。直到我来到这里,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凡身上,随即转向台下成千上万的底层修士。"这里,不教你如何叩拜神明,只教你如何'思考'。"
夜深人静,工坊的书房内灯火通明。烛火微微晃动,仿佛感知到了某种古老意志的降临。灵曦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凡身后,静静地凝视着他笔下正在诞生的手稿——《基础炼丹学·第一卷》。上面没有深奥的法诀,只有对药理的剖析、对火候的量化、对不同材料配比的实验数据。
她忽然幽幽一叹:"我曾听闻,上古大能炼丹,靠的是夺天地造化的天材地宝,靠的是与天争命的无上法力。"她的目光从手稿移到陈凡专注的侧脸上,轻声说道:"你炼丹,靠的却是……人心。"
陈凡停下笔,抬头望向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淡淡一笑:"他们用丹药控制人,我用知识解放人。"
窗外,获得了新身份凭证的第一批学员,正默默地排起长队,在钱胖子那儿登记领取基础药材和学习手册。那条长龙,从工坊门口一直延伸到街角,充满了新生般的秩序与渴望。
而在数百里之外,云梦城主府的地下密室中。城主最信任的幕僚,人称"孙判官"的中年文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机关暗匣。他曾亲手将三百名不服管教的外门弟子送进矿洞,尸骨无存。可今天,他却把一枚刚刚收到的、刻着一个古朴"凡"字的木牌,轻轻放入了暗匣的最深处。
"咔哒"一声,暗匣闭合。孙判官吹熄了烛火,黑暗中,只听见他微不可闻的低语:"这一局,已经不是谁赢了丹方,谁占了市场那么简单了……""是那些被视作蝼蚁的凡人……开始学着,自己执掌丹炉了。"
回到灯火通明的工坊,陈凡刚刚送走一脸凝重的灵曦,钱胖子便挤了进来,他将一本厚厚的登记册放在桌上,脸上混杂着狂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凡哥,疯了,彻底疯了!一个时辰,登记的人数就破千了!"钱胖子擦着汗,压低声音道,"照这个势头,我们库房里那些基础药材……"
陈凡的目光从窗外那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收回,落在了那本记录着库存的账本上,原本轻松的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