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巨石,名为《三公开宣言》。
当这份宣言以灵力拓印的方式,一夜之间贴满云梦泽方圆百里的所有坊市布告栏时,整个修真界的底层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陨石,瞬间沸腾。
“疯了!天工堂疯了!丹方、阵图,这都是宗门世家赖以生存的根基,他们怎么敢……”一名靠贩卖残缺阵图为生的散修,双手颤抖地指着布告,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敢?你看清楚,只是基础丹方和阵图!可即便是基础,也足够我等散修受用无穷了!”旁边一个年轻修士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死死盯着那句“所有技术标准可查”,仿佛看到了通往大道的阶梯,“标准!你们懂吗?这意味着炼丹、制器不再是凭感觉、碰运气的玄学,而是有迹可循的科学!”
最引人瞩目的,是第三条——“天工认证”。
不限出身,不论师承,只要通过理论与实操考核,便可获得“匠师”资格,享受天工堂的资源优先配给与律法保护。
这无异于在一潭死水里开凿出一条全新的上升通道。
无数被宗门拒之门外,或是在家族中备受排挤的旁支子弟,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仅仅三天,首场“匠师”资格考核的报名人数便突破千人,其中竟有三成,是来自各大宗门、修真世家的外门或旁支弟子,他们用脚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丹道考核场,人声鼎沸。
苏清影一身素色长裙,气质清冷如月,站在高台之上。
她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公布了考核内容——在规定时间内,炼制出一炉品质达到“天工标准”的辟谷丹。
台下一片哗然。辟谷丹,最基础的丹药,却也最考验基本功。
“我反对!”一个身穿丹霞谷外门服饰的弟子排众而出,他高昂着头,脸上带着宗门弟子特有的傲慢,“辟谷丹我等闭着眼都能炼。但凭什么你们的标准就是标准?我丹霞谷传承千年,谷主亲传的炼丹秘法,难道还不如你们这刚成立几天的草台班子?”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不少宗门弟子的附和。
这是新旧势力最直接的碰撞,是传统权威对新兴规则的天然质疑。
苏清影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知的孩童。
她不与他争辩,只是玉手一挥,两尊一模一样的炼丹炉出现在台上。
“很好。”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这尊炉,我用一个时辰,完全遵照你们丹霞谷谷主祖传的秘法炼制。那一尊,则按照天工堂标准化流程操作,只用了半个时辰。”
她纤手轻扬,两炉丹药同时开启,丹香瞬间弥漫开来。
两盘色泽、大小几乎毫无二致的辟谷丹被侍者端下高台。
“丹药品相,肉眼难辨。现在,我需要十名志愿者,盲测试药,凭身体最真实的感受,告诉我,哪一炉丹药的灵力更精纯,药效化开得更温和。”
话音刚落,台下散修们立刻蜂拥上前,生怕错失良机。
很快,十名散修被挑选出来,每人分得两颗丹药,一颗丹药底部刻着“古”,一颗刻着“工”。
寂静。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十名试药者身上。
一炷香后,十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脸上都带着一丝震撼。
“我选‘工’字这颗!”一名老散修率先开口,声音激动得发颤,“老夫服用辟谷丹几十年,从未感受过如此顺滑的药力!入腹如暖流,没有丝毫滞涩之感!”
“我也选‘工’!另一颗丹药虽然也有药效,但入腹后总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燥火气,需运功半晌才能平复。”
“工!”
最终,十人之中,竟有九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天工堂炼制的丹药。
唯一一个选择“古”法丹药的,还是个初入炼气一层的少年,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我其实没感觉出太大差别,就觉得‘古’字这颗,味道好像更重点……”
结果不言而喻。
那名丹霞谷弟子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兀自不服:“不可能……这只是巧合!祖传秘法,岂是你们能比的……”
“巧合?”苏清影终于发出一声嗤笑,笑声里满是冰冷的嘲讽。
她素手一翻,一本泛黄的古籍凭空出现,正是那所谓的丹霞谷祖传丹方拓本。
“你告诉我,”她指着丹方上的一行字,声音陡然提高,“‘文火慢炖,静待丹成’——‘文火’是多少度?炉温需要控制在哪一个区间?‘慢炖’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还有这句,‘待药香初显,投入辅材’,‘药香初显’是哪一息?药材入炉的时机,你们能精确到半息之内吗?”
她每问一句,那丹霞谷弟子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没有精确的温度控制,没有严谨的时间计算,没有对药材反应的量化分析,你们所谓的‘经验’和‘秘法’,不过是一代代人不断重复试错后,总结出来的、成功率较高的‘侥幸’罢了!”
苏清影的声音如同重锤,一字一句,敲碎了在场所有传统炼丹师最后的骄傲。
“而天工堂,就是要将这无数次的‘侥幸’,变成人人皆可掌握的‘必然’!”
那名丹霞谷弟子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他脑海中回响起师父无数次的教诲,“炼丹靠的是悟性,是感觉”,可今天,这套理论被苏清影撕得粉碎。
他再看向自己腰间那枚代表着丹霞谷荣耀的腰牌,只觉得无比刺眼。
“噗”的一声,他竟当众扯下腰牌,狠狠摔在地上,然后对着高台上的苏清影深深一揖:“前辈教诲,弟子茅塞顿开!请准许弟子……重头再学炼丹!”
这一幕,如同燎原的星火,彻底点燃了全场的气氛。
工坊顶楼,陈凡透过窗户,静静看着下方广场上发生的一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把别人的祖传秘方批得一文不值,再把人家的弟子拐跑,你这个女人,手段够狠。”一道清冷中带着傲慢的女子声在他识海中响起。
是灵曦。
陈凡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这不是狠,是真理。当更先进的生产力出现时,落后的生产关系必然会被淘汰。”
灵曦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你说的或许有理。这个时代,器物与人的关系确实已经腐朽不堪。”
话音未落,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涌入陈凡的识海。
那是一段玄奥繁复的上古典法——《器灵契约重构术》。
“这是……”陈凡心中一震。
“昔日上古之时,强大的器灵与主人是平等的伙伴关系,契约是彼此的选择与承诺。而如今,你们这些后世修士,只会用粗劣的血炼之法强行奴役,将有灵之器变成没有思想的工具。”灵曦的语气依旧高傲,却多了一丝怅然,“你若真要建立一番新道统,便该让器物,也拥有‘选择主人’的权利。”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我的同类,被一群蠢货供在祠堂里当摆设,或是被无能之辈握在手中蒙尘。”
陈凡感受着脑海中那段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炼器体系的法门,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他转过身,对着那柄悬浮在空中、剑身光华流转的上古仙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以后,你就不是我的器灵。”
剑身轻轻一颤,灵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警惕:“你想干什么?”
“你是‘天工首席技术顾问’。”陈凡一字一句地说道。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半晌,灵曦的剑尖几不可查地泛起一抹微红,剑身轻颤,发出一声细微的嗡鸣。
“……凡人,你很会讨好上古大能。”
就在天工堂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第一场认证考核时,消息也传回了丹霞谷。
赤阳子,丹霞谷谷主,一名成名已久的元婴期炼丹宗师,当场将一张心爱的玉石几案拍成了齑粉。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他须发皆张,怒不可遏,“风铃儿呢?让她立刻滚回来见我!”
很快,一名神色忐忑的女弟子被带到了大殿中央,正是赤阳子最疼爱的小弟子,风铃儿。
她也是此次参加天工认证,并成功通过的丹霞谷弟子之一。
“孽徒!你可知罪!”赤阳子声如洪钟,殿内回音阵阵。
风铃儿吓得俏脸发白,但还是鼓起勇气,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镌刻着齿轮与火焰图案的金属徽章,以及一瓶丹药,恭敬地呈上。
“师父息怒。弟子……弟子只是想去看看,他们凭什么敢号称‘标准’。这是弟子通过考核后获得的‘匠师’徽章,还有这一瓶……是弟子按照天工堂讲义上的新方法,改良过的养元丹。”
“胡闹!”赤阳子怒斥一声,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瓶丹药。
他倒出丹药,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丹药圆润饱满,灵气内蕴,品相竟比他亲手炼制的还要好上半分!
他将信将疑地服下一颗,丹药入口即化,温润的药力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竟无一丝杂质!
赤阳子久久无言。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下风铃儿一人。
他闭上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低声问出那个问题:“他们……真的让每个弟子,都记……实验笔记?”
“是弟子们自己想记,不记下来,生怕忘了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数据!”
自己想记……
这四个字,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彻底击溃了赤阳子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徒子徒孙,让他们背几句丹诀都叫苦不迭,何曾有过这般求知若渴的模样?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闭目良久,仿佛苍老了数十岁。
再次睁眼时,眼中的怒火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代表着谷主身份的丹霞令符,递给风铃儿。
“你……带十份他们的讲义回来。”他声音干涩,仿佛用尽了力气,“就说……老夫,也想‘进修’一下。”
夜色深沉。
陈凡立于工坊最高处的楼顶,夜风吹动他的衣袍。
他手中,正握着两块金属碎片。
当他将新得到的那一块与原本拥有的那一块拼合在一起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嗒”声,两块碎片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
这块拼合了一半的令牌,正是“理枢令”,而新碎片上,清晰地篆刻着一个古老的文字——“器”。
就在理枢令拼合的瞬间,异变陡生。
数里之外,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铸剑坊旧址,那高耸的烟囱中,突然喷出了一股幽幽的青色火焰!
紧接着,一道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剑鸣声,划破夜空,精准地传入陈凡的耳中。
“这是……‘千机炉’的唤醒信号!”识海中,灵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震惊,“这道剑鸣,这种锻打节奏……有人在用我的同源锻法!”
陈凡握着温热的理枢令,感受着那遥远方向传来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器’字天书的继承者,已经坐不住了。”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那里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规矩,是时候换了。”他轻声说道。
一夜过去,黎明的光辉洒满云梦泽。
天工堂前的巨大广场之上,昨日用以公布考核结果的巨型玉简投影尚未熄灭,淡淡的余晖映照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成千上万的修士汇聚于此,却无人喧哗,万人屏息,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即将再次亮起的玉简,等待着一个足以改变时代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