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道可拆解，但不能贱卖
那枚心形印记的灼热，如同他胸中燃烧的理想，既是力量的源泉，也是沉重的警示。
陈凡收回远眺的目光，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转身走向青崖之下早已人头攒动的空地。
这里没有雕梁画栋的讲经堂，只有一个临时堆砌的土台。
台下，近千名修士、散人、炼丹师乃至凡人工匠，如饥似渴的信徒般席地而坐，目光汇聚于土台中央那道年轻的身影。
这便是“天工讲席”的首场开课，一场足以颠覆整个修行界知识传承体系的风暴，正由此地酝酿。
陈凡立于台上，神色平静。
他没有用法力扩音，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直接在他们识海中响起。
他手中没有玉简，没有古籍，只有一根寻常可见的炭笔。
身侧，一块巨幅白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修行万道，其根归一，曰‘理’。”
他开篇不谈心法，不讲神通，只吐出两个字。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陈凡恍若未闻，手中炭笔在白布上飞快游走，线条与符号交织，形成一张前所未见的复杂图谱。
“今日，我们讲丹。”他指向图谱的核心，“以启灵散为例，传统丹方言：硫磺三钱，硝石五分，辅以朱雀羽灰为引，地火淬炼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他顿了顿，环视台下一张张或困惑、或期待的脸，话锋陡然一转，炭笔重重一点图谱上的一个节点。
“现在，我告诉你们，这不是秘方，这是反应方程式！硫磺与硝石在高温下释放灵气，并非玄学，而是‘离解’。朱雀羽灰的价值不在其神兽血脉，而在其中蕴含的一种可催化灵气稳定结合的微量‘元触媒’。所谓七七四十九个时辰，更是无稽之谈，只要温度与压力达到临界值，一刻钟足矣！”
人群炸开了锅。
一部分年轻炼丹师如遭雷击，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拼命在随身携带的兽皮卷上记录着每一个字，仿佛看到了通往丹道巅峰的捷径。
而另一批须发皆白的老丹师则面露讥讽与不屑，认为这纯属哗众取宠、亵渎丹道。
几人拂袖而起，嗤笑着扬长而去，口中还念念有词：“歪理邪说，竖子狂妄！”
陈凡对此视若无睹，他的讲解还在继续，从原料提纯的“多级萃取法”讲到火候控制的“热力曲线”，每一个词都闻所未闻，却又直指丹道核心。
苏清影站在台侧，看着台下明暗交织的人心，秀眉微蹙。
她能感受到，那些狂热的目光中，除了求知，还夹杂着贪婪与算计。
她悄然靠近陈凡，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忧虑：“这些人里，未必都怀善意。你将核心原理公之于众，无异于将神兵利器交给了孩童，甚至……是强盗。”
陈凡的讲解声稍停，侧过脸，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我知道。但知识若被禁锢，便会成为新的神权。我宁愿天下大乱，也不愿‘天工’二字，成为下一个被供奉在神坛上，压在众生头顶的枷锁。”
风暴的降临，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
仅仅三日后，一则消息从北境传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
市面上出现了一种仿制的“启灵散”，药效仅为青崖正品的三成，品质粗劣，丹体混浊，却明目张胆地打着“天工授权”的旗号，以正品七成的价格高价售卖。
已有数名急于求成的低阶修士服用后灵力错乱，经脉受损。
青崖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冰。
阿岩单膝跪地，身前丢着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贩药商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阿岩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严刑逼供过了。他说，是北境的一个炼丹世家，派人听了讲席，回去后集合了族中所有丹师，根据你讲的‘反应方程式’逆向推导，用了一些廉价的替代材料，强行催化而成。”
陈凡捻起一枚仿制的丹药，置于鼻尖轻嗅，又用指尖碾碎，感受着其中驳杂的灵力结构。
他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森寒。
“他们以为听懂了‘理’，却不知‘理’之外，还有‘法’。这丹药，少了两步关键的提纯工艺，用来催化的‘元触媒’，更是用剧毒的‘血冠藤’粉末强行替代。这不是救人，这是在用裹着糖衣的砒霜杀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通报，云霞宗太上长老凌虚子亲临。
这位在丹道上浸淫了三百年的老者，一见陈凡，竟不顾身份，深深躬身一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陈先生，老朽……为《天工九章》而来。老朽愿以毕生修为感悟，与先生交换，只求一观。若先生不弃，老朽这身百年修为，也可设法渡与先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以百年修为换一套理论，这是何等疯狂的代价！
陈凡却缓缓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凌虚子前辈，知识不换修为，只换一个承诺。”
凌虚子一怔：“先生请讲。”
“你若得我天工之道，传道授业时，必须将每一步的推演过程、每一次的失败尝试，尽数公之于众，让后人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绝不可将最终的成果神化，包装成不可置疑的秘法。”
老人浑身剧震，呆立当场。
他看着陈凡那双仿佛能洞穿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其中夹杂着释然与敬畏：“原来……原来你不是在传道，你是在破除神权。你怕的，是‘道’本身，变成束缚后人的新枷锁。”
当夜，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掠入青崖地宫。
血娘子一身煞气，将一本染血的账本拍在桌上。
“我去了一趟地下黑市。已经有三家作坊在批量仿制我们的‘可控炼丹炉’。图纸……竟是盟内半月前淘汰的一份废弃设计稿。我宰了其中一个工匠头目，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个。”
陈凡翻开账本，一排排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刺痛了他的双眼：“客户名单：玄甲商行残部、李家旧臣、七世家分支……”
全是旧敌！
血娘子声音冷冽如刀：“凡哥，你的‘理’，正在变成别人捅向我们的刀。他们用着我们最粗浅的技术，生产着最恶毒的武器和丹药，败坏着我们的名声，积攒着对付我们的力量。”
夜色深沉，地宫深处，千机炉的火焰熊熊燃烧，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陈凡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拟好的新规，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天工律》。
然而，他并没有宣读，而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这份心血之作，亲手投入了烈焰。
纸张瞬间卷曲，化为飞灰。
“规矩，不是写在纸上，是刻在心里，记在剑上。”
陈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日起，青崖所有核心技术传授，必须经过‘三阶认证’。第一阶，识字，能通读典籍；第二阶，明理，需通过考核，理解原理而非死记硬背；第三阶，守则，立下心魔大誓，遵守天工律法。”
他缓缓抬手，远处剑胚架上，一柄尚未开锋的星铁剑胚受到牵引，发出嗡嗡的剑鸣，飞入他手中。
“凡滥用天工之名，行不义之事者；凡窃取天工之术，为一己之私者；凡违背天工律法，害人性命者——”
他眼神陡然凌厉，手腕一振，星铁剑胚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势如奔雷，重重斩在一旁的试炼巨石上！
咔嚓！
巨石应声而裂，切口光滑如镜。
“杀无赦！”
三个字，掷地有声，带着血与火的味道，回荡在地宫之中。
炉火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棱角分明，宛如一尊正在被烈火铸就的法则之神。
而在万里之外，云雾缭绕的瑶光圣地，一座悬浮于空中的玉殿内。
一名白衣胜雪的女子正凭窗而立。
她面前的虚空中，一道玉简投影正清晰地播放着青崖地宫内发生的一切。
当看到陈凡一剑断石，说出“杀无赦”三个字时，女子绝美的容颜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
她指尖轻点，影像化作流光散去。
“从天真的传道者，到冷酷的立法者……这个男人，倒也成长的够快。”她轻声自语，声音空灵悦耳，“终于，值得我亲自下山走一趟了。”
夜色褪尽，黎明到来。
那一场关于法则和杀伐的宣言仿佛被地宫的石门彻底封锁，青崖之上，一切如常。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新秩序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寂静中，已然开始转动，冰冷而又精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