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讲席不是施舍,是规矩的起点
晨雾如纱,笼罩着青崖地宫的入口,湿冷的空气中弥漫着岩石与草木混合的微腥气息。
千机炉内,幽蓝色的地火舔舐着炉壁,发出低沉的嗡鸣,映照着陈凡平静却锐利的侧脸。
他面前的巨大石板上,三道粗重的横线仿佛三道不可逾越的铁律,那是他用炭笔刚刚划下的。
“识字,能读懂最基础的元素符号与反应数据;明理,能理解它们背后相互作用的逻辑推演;守则,立誓不以天工之术谋财害命,荼毒无辜。此为‘三阶认证’,三者缺一,不得入我天工门墙。”陈凡的声音不大,却在地宫的石壁间激起回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苏清影站在一旁,秀眉紧蹙,清丽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担忧:“陈凡,你这么做,岂不是将门槛设得太高了?天下散修,大多出身贫苦,别说识字明理,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我们建立天工体系的初衷,不正是为了帮助这些被旧秩序抛弃的人吗?如今,你却要亲手将他们拒之门外?”
陈凡放下炭笔,转过身,目光落在苏清影焦急的眼眸里,他的眼神深邃而冷静,不带一丝动摇:“清影,救人的前提,是不能制造出更多的病人。知识没有善恶,但掌握知识的人有。我们传授的不是一两张丹方,也不是一两件法器,而是一套可以被推演、被复制、被无限放大的‘规律’。一旦这套规律被心术不正的人掌握,他们就能用更高效、更隐蔽的方式制造出毒药、禁器,甚至瘟疫。我们不能再让‘科学’这两个字,重蹈‘仙法’的覆辙,沦为骗子和野心家手里最好用的幌子。”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甬道外传来。
阿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入口,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押解着两个被灵力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游方郎中。
那两人衣衫褴褛,神色慌张,一看到地宫内的陈凡,更是吓得魂不附体,瘫软在地。
“凡哥,”阿岩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北境药站外围抓到的,他们自称‘天工医师’,四处兜售所谓的‘启灵散’。”他将两个油纸药包和一个粗糙的铜印丢在地上。
药包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天工”二字,那铜印更是模仿“天工令印”私刻的,只是线条粗劣,毫无神韵。
陈凡俯身拾起药包,捻开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沾了少许,感受其质地。
片刻后,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根本不是什么启灵散,而是用最劣质的火麻草粉末混合了少量刺激神经的幻心菇,凡人吃了顶多上吐下泻,可若是灵根有损的修士吃了,药力冲突,轻则经脉错乱,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审过了吗?”陈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阿岩点头,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审过了。是李家逃窜出去的几个残党在背后主使。他们派人来听过几次公开讲席,偷学了些皮毛,就用最廉价的药材胡乱拼凑丹方,专门卖给那些走投无路、想搏一把的穷困散修。我还问他们,难道不怕吃死人吗?”
阿岩顿了顿,复述那两人的回答时,连他自己都觉得齿冷:“他们说……反正那些废灵根的废物,本就活不了几年,多吃死几个,根本没人在意。”
“没人在意……”陈凡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冰冷的杀意自他体内缓缓升腾,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他缓缓站直身体,目光如刀,扫过那两个抖如筛糠的骗子:“那就让他们知道,这世上,谁都可以轻视那些被称作‘废物’的人,唯独我,不行。”
夜色渐深,地宫的火光却比白日更加明亮。
凌虚子,这位曾经的北境炼丹名宿,再度登门。
这一次,他不再是上次那个倨傲的试探者,而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
他双手捧着一个古朴的玉盒,盒中静静躺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
“陈小友,此乃老夫百年前于一处上古洞府中偶得的‘悟道玉简’,内含一丝大道法则的残韵,对突破瓶颈有奇效。老夫愿以此物,交换《天工九章》的入门篇,绝不外传。”老人的姿态放得很低,眼中满是渴望。
然而,陈凡只是瞥了一眼那价值连城的玉简,便摇了摇头。
他没有接受,反而从一旁的石桌上取出一份空白的契约卷轴,推到凌虚子面前。
“我不要你的修为,也不要你的宝物。”陈凡的声音平静无波,“我天工一脉的知识,不用于交换。你若真心想学,可以。但不是你学,而是你先带十名你信得过的弟子来。”
凌虚子一愣:“带弟子来?”
“对。”陈凡指尖轻点卷轴,“让他们来考‘识字关’。这是考题——”他随手拿起一张写满了化学符号和基础公式的《基础反应表》,“抄录三百遍,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数字,都不能错。错五字以上者,直接逐出,永不录用。通过了,才有资格进入工棚,从最基础的称量和配比学起。”
老人彻底愕然,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抄……抄写三百遍?陈小友,你这是在……羞辱老夫吗?修仙问道,看的是天赋,是根骨,是悟性!你这般做法,与村塾里惩罚顽童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陈凡发出一声冷笑,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你们过去收徒,看的是天赋,因为你们的‘道’虚无缥缈,需要靠那一点灵光去‘悟’。而我的‘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写在纸上!它不需要虚无的悟性,只需要绝对的严谨和尊重!一个连最基础的公式都懒得记、不愿抄的人,一个连重复性的枯燥工作都无法忍受的人,凭什么掌握足以改变自己乃至他人命运的知识?我看的不是天赋,是态度!”
凌虚子被这番话震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那张写满了他完全看不懂的符号的表格,第一次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修仙常识,是如此的苍白可笑。
与此同时,一道血色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过黑市的阴暗角落,正是前去探查的血娘子。
她带回来的消息,让地宫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凡哥,我们晚了一步。黑市里那三家仿制我们工具的作坊,一夜之间全被端了。但不是我们的人做的。”血娘子脸色凝重,喘息未定,“现在那些地方,全都挂上了‘天工正统·北域分坛’的匾额!主持者自称是你的亲传弟子,不仅公开售卖你讲席上提过的各种工具,甚至……甚至连‘可控炼丹炉核心阵图’的拓本都在限量出售!”
陈凡的瞳孔猛地一缩。
血娘子继续说道:“我潜进去,杀了一个正在向散修们讲解阵图的冒牌讲师。剥开他的衣袖,发现他手臂上刺有这个。”她用匕首在地上划出一个诡异的印记,那印记仿佛一个被丝线操控的心脏,正是玄阳宗控制死士的“傀心印”!
“凡哥,有人用你的名字在招魂立幡,用玄阳宗的手在替他们杀人铺路!”
地宫深处,那座巨大的星铁熔炉前,陈凡将从骗子手上缴获的假冒“天工令印”丢了进去。
铜印在千度高温下迅速熔化,但就在它彻底变形的前一刻,陈凡双手结印,启动了炉壁上早已刻画好的“铭文逆溯阵”。
嗡!
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从熔化的铜汁中被强行剥离出来,汇入阵法核心。
阵法光芒流转,将那残留的、属于幕后主使的一丝神识波动引导、回溯、重构成一幅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一间幽暗的殿堂里,一个身穿紫袍、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身影,正对着下属低语:“……让他讲,让他继续讲,讲得越广越好,最好让全天下的散修都知道他的‘科学’。我们不必急着杀他,那太便宜他了。”
紫袍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玩味的残酷:“我们要做的,是捧杀。是用无数粗制滥造的仿品,用无数吃死人的丹药,用无数炸膛的法器,把他和他那套理论彻底污名化。等他的‘理’,成了人人可窃、人人可仿的烂货时,世人自然会唾弃他这个源头。一个被天下人视作灾星和骗子的‘开创者’,比一个死去的英雄,要有趣得多……”
画面消散,地宫重归寂静。
陈凡缓缓闭上眼睛,将那紫袍人的声音和计划在脑海中反复回味。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他们不怕他变得强大,他们怕的是他的知识被正确地模仿和传承。
“可惜……”他猛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仿佛两颗被淬炼到极致的寒星,“真正的规律,从来都不是照猫画虎就能学会的。”
炉火的猩红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他转身走向石桌。
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他拿起炭笔,在一本全新的、用特殊兽皮制成的册子上,写下了封面——《天工律·初编》。
翻开首页,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落笔写下第一条总纲:
道可传,不可盗。
写完这五个字,他抬起头,看向阿岩,声音冰冷而决绝:“传令下去,准备开山。他们不是想把北境的水搅浑吗?那我们就亲手烧一锅真正的开水,把所有藏在里面的污泥浊水,全都给我烫出来,看看究竟谁才是正统,谁又是跳梁小丑!”
凛冽的命令在地宫中回荡,预示着一场无声的战争,即将从黑暗走向光明,从理论走向现实。
北境的风,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萧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