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念一句,断一链
月圆之夜,青崖谷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明理台在谷顶巍然矗立,台身的铜管与灵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倒像是一柄悬于苍穹的裁决之剑。
陈凡站在阵眼旁,指尖快速划过刻满符文的青铜盘。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与阵中灵晶共振的轻响——这是昨夜用姬如月的脉息校准过的频率。
钟道人正跪在古钟前,布满老茧的手反复摩挲钟身斑驳的纹路,嘴里念叨着“三百六十次除魔”的旧话,每说一句便抬头瞥一眼姬如月所在的方向,像在确认什么。
“阵温稳定在四十度。”苏清影从丹炉旁直起腰,额角沾着点黑灰,手里的琉璃瓶还在冒着淡紫色雾气,“凝神露的挥发速度刚好,多巴灵素比例调过三次,这次绝对不会让她情绪溃堤。”她把瓶子塞进小豆子怀里,后者手忙脚乱去接,却见她又突然抽回手:“等等,我再闻闻。”凑到瓶口深吸一口气,眼睛倏地亮起来,“对了,这次加了点清灵草,能让她声音更稳——你小子别碰倒了!”
小豆子缩着脖子退到台边,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修士。
人群里有扛着锄头的散修,有披着破道袍的老修士,甚至还有几个偷偷溜出宗门的外门弟子。
他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涨潮的海水,混着远处山风,往明理台涌来。
“时辰到了。”陈凡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银针扎破了喧闹的气泡。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过来,连钟道人都停下了摸钟的动作。
千里之外的瑶光圣地律心殿,玉衡长老的律令尺重重砸在案上。
他盯着殿中央漂浮的水晶球,里面映着姬如月的影像——那是心魔引阵的灵识投影。
“启动。”他吐出这两个字时,喉结像被铁钉钉住般生硬。
案下的青铜炉腾起黑雾,水晶球里的姬如月突然捂住眉心,金纹如活物般在她皮肤下游走。
“咳!”姬如月踉跄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听见脑子里有根弦在崩断,疼得眼前发黑。
可下一秒,清甜的雾气裹着暖意涌进鼻腔——是苏清影的香丸。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陈凡正站在她身侧,指尖虚虚点着阵眼的方向。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问:“撑得住吗?”
姬如月突然笑了。
这笑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颤,却比月光还亮。
她伸手按住陈凡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道袍渗进去。
“开始吧。”她说。
陈凡转身,将刻着《婚姻自主宣言》的玉简放在台前。
青铜烛台里的火苗被山风撩动,在“婚姻自主”四个大字上跳了跳。
“你说过,最讨厌别人替你做决定。”他侧过身,目光落在姬如月发间那支素银簪子上——那是她偷偷从圣地带出来的,说是“唯一没刻规训的东西”,“现在,轮到你说了算。”
台下的议论声突然静了。
所有人都在看姬如月。
她伸手接过玉简时,指尖还在抖,可当她触到玉简上陈凡亲手刻的纹路时,抖得更厉害了——那是用她教的《星枢要术》星轨图改的,每个笔画都藏着“自由”的卦象。
“我,姬如月,生于瑶光,长于规训,从未违抗……”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细沙,可说到“从未违抗”时,尾音突然扬起来,像折断的竹枝,“但从今日起——”她抬起头,月光落进眼睛里,“我不再是星图祭品,不是联姻筹码,更不是谁的附属之物!我的道,由我选定!”
明理台突然震动。
古钟嗡鸣着震颤,钟身上的铜锈簌簌落下,露出下面刻着的“除魔”二字。
共鸣阵里的灵晶同时亮起,将她的声音裹成一道光,往四面八方扩散。
千里外的律心殿,水晶球“咔”地裂开细纹,三个操控心魔引阵的执事突然捂住耳朵,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
“好!”钟道人拍着大腿站起来,枯瘦的手指在钟身上敲出清脆的响,“这声儿,比当年斩妖时还痛快!”
姬如月的声音越来越稳。
“我愿爱一人,非因门第、权势或天命,而只因他肯听我说话,肯让我做自己!”她每说一句,眉心的金纹便淡去一分。
陈凡盯着阵眼的青铜盘,看着上面代表契引的红线一寸寸断裂——那是用拓扑学重新计算过的共振频率,专门用来瓦解这种“天命所定”的狗屁契约。
“咔嚓!”
台下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所有人抬头,却见瑶光方向的天空突然炸开一道金光。
那是祖训碑碎裂的灵光。
玉衡长老的律令尺“当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扑到窗前,望着远处腾起的烟尘,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第三块祖训碑,就这么碎了——那上面刻的,是“圣女当承天命”的训诫。
“我自由了——!”
姬如月的喊声刺破苍穹。
她周身的金纹彻底消散,一股纯净的灵力如喷泉般冲上天际,在月光下凝成一道银柱。
台下的修士先是死寂,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有老修士抹着眼泪喊“活久见”,有年轻修士举着火把转圈,连小豆子都跟着人群蹦起来,怀里的琉璃瓶差点摔了。
陈凡望着姬如月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三日前她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那时她的眼神像被锁进笼子的鸟,现在却像要冲上九霄的鹰。
他伸手按住阵眼,能感觉到最后一丝契引碎片被共振波碾成齑粉。
“结束了?”苏清影凑过来,脸上的黑灰被风吹得东一块西一块。
她望着姬如月,又看看陈凡,突然笑出声,“没想到用丹方里的安神碱能破这种狗屁神契——陈凡,你这脑子该去炼丹房待着!”
陈凡没接话。
他望着远处渐散的灵光,听见山风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响。
那是古钟余震,混着修士们的欢呼,像一首新写的歌。
律心殿里,玉衡长老捡起律令尺,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南方,那里有青崖谷的方向,有明理台的方向,有那个毁了他千年规矩的年轻人的方向。
“陈凡……”他咬着牙念这个名字,声音像淬了毒的刀,“你会为今日后悔的。”
月光渐西沉时,姬如月走到陈凡身边。
她的发梢还沾着灵力的银芒,却笑得像个偷跑出去玩的孩子。
“他们说祖训碑碎了三块。”她歪头看他,“你说,这算不算我们写的新规则?”
陈凡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伸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算。”他说,“但这只是个开始。”
青崖谷的夜还在沸腾。
可谁也没注意到,东边的山尖已经泛起鱼肚白——那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却也是光明即将到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