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你们的规矩,压不住我的光
青崖谷的晨雾还未散尽,陈凡就被山风里裹着的欢笑声惊醒了。
他推开竹窗,见山脚下的演武场里,几个小弟子正举着木剑追着丹炉跑——那丹炉是苏清影昨夜炼废的,此刻倒成了孩子们的玩具。
"陈先生早!"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捧着半块芝麻糕跑过来,发梢沾着露水,"苏姨说今天要教我们配'醒神散',可好玩了!"
陈凡摸了摸她的头顶,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西峰的云海里。
那里有个白影正逆风而立,衣袂翻卷如鹤。
是姬如月。
他沿着青石阶往上走时,山雀扑棱棱从枝头惊起。
待走到近前,才发现她周身流转着细碎的银光,像有星子坠进了衣袖里。
那些灵力无需引导,自发沿着奇经八脉游走,在她脚下凝出半朵青莲。
"醒了?"她听见脚步声,却没回头。
山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淡金的印记——那是圣女血脉的痕迹,此刻正随着灵力跃动,"原来不用跟着祖训里的口诀转周天,灵力自己会找路。"
陈凡站在她三步外。
他知道,这是被契约束缚二十年的灵脉终于解锢的征兆。
前日夜里祖训碑碎裂时,他分明看见她经脉里淤积的暗紫色滞气顺着指尖喷薄而出,像烧化了的铁水。
"我想回瑶光。"她突然转身,眼底的光比晨雾里的朝阳更亮,"昨日苏姨说,圣女令玺里封存着历代圣女的传承。
可那些东西,不该是用来锁人的枷锁。"
演武场的欢闹声突然远了。
陈凡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焰,想起三日前在破庙的情景——那时她缩在稻草堆里,脖颈上的金纹像条活物,正顺着锁骨往心口钻。
"为了什么?"他问,声音很轻,像怕惊碎了什么。
姬如月伸手接住飘到面前的银芒,指尖微微发颤:"从前他们说,圣女令玺是天命的象征。
可我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块刻着'服从'的石头。"她将银芒拢在掌心,抬头时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我要拿回它,不是为了当圣女,是要让所有看它的人知道——"
"规矩是人定的,就该由人来改。"
陈凡忽然笑了。
他想起昨夜在典籍阁翻到的《瑶光志》,里面写着圣女令玺是用天外陨铁所铸,历代圣女需滴血认主。
可典籍没写的是,每任圣女认主时,都会在玺中种下一道"守序契",将她们的命与宗门的规牢牢拴死。
"什么时候走?"他问。
"等月出。"姬如月的目光掠过他肩后,落在山脚下的工坊方向,那里飘着苏清影的丹炉烟,"我让墨影去备马车了。"
陈凡的瞳孔微缩。他正要开口,山脚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墨影。
那人身形晃了晃,扶着青石阶的栏杆才站稳。
他唇角凝着黑血,右肩的衣料被灼出焦痕,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经脉——像是被什么腐蚀性的灵力生生灼穿了。
"你又乱来了。"苏清影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
她手里攥着药杵,发间还沾着朱砂粉,"昨夜断契的反噬是灵脉震荡,你用影契术截了三成,当自己是替劫桩吗?"
墨影扯了扯嘴角,从腰间摸出半块焦黑的玉牌:"赵家养了我二十年,教我怎么当影子。"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可影子也该有影子的用处。"
陈凡上前按住他的腕脉。
灵力探入的瞬间,他眉心拧紧——那些反噬之力竟裹着诡谲的暗纹,像是某种被封印的诅咒。
"这不是普通的反噬。"他从袖中取出青瓷瓶,倒出一粒泛着荧光的药丸,"这是用灵蚕分泌物和冰魄草炼的细胞再生液,能修复经脉。"他捏着墨影的下巴,将药丸塞进去,"下次再擅作主张,我让苏姨在你丹田里种十炉爆浆丹。"
墨影喉结滚动着咽下药丸,忽然笑了:"陈先生,您和赵老爷不一样。"他望着远处正和小弟子们抢丹炉的苏清影,又看看山顶的姬如月,"在赵家,主子的命比奴才的贵十倍;在这儿......"
"在这儿,"陈凡替他说完,"你的命和她们的命,和我的命,都一样金贵。"
山风卷着丹香掠过众人。
苏清影气呼呼地拍了拍墨影的背,转身时却悄悄抹了抹眼角。
姬如月走下石阶,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墨影肩上:"等我从瑶光回来,给你带百年朱果。"
墨影的耳尖瞬间红了。
日头升到中天时,柳婉儿的声音从演武场传来。
陈凡望过去,见她站在青石板上,面前围着二十多个新入门的散修。
她腰间别着天工道统的玉牌,发间插着根竹簪——那是陈凡用算筹改的,刻着"破局"二字。
"当年我退婚时,柳家说我丢了家族颜面。"柳婉儿的声音不大,却像钉子般钉进每个人心里,"可后来我才明白,真正丢人的,是那些把婚姻当筹码的家族。"
"如果族长不同意呢?"人群里冒出个怯生生的声音。
柳婉儿从袖中取出枚刻着"天工"二字的符牌,举得高高:"那就告诉他,青崖谷有三千人能为你作证——"她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有一座替劫桩随时准备炸他祖坟。"
演武场爆发出哄笑。
几个年轻修士捶着膝盖,连向来严肃的账房先生都捂着嘴直抖。
陈凡望着这一幕,想起三日前柳婉儿跪在他面前,求他收下自己时说的话:"我想教那些被锁在婚书里的姑娘,知道除了哭,还能踹门。"
"凡哥。"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陈凡转身,见小丫头举着枚玉简,上面缠着青藤状的纹路——是柳青萝的暗记。
他捏碎玉简,淡青色的光影在掌心流转。
画面里,柳青萝缩在瑶光藏经阁的暗格里,发间的珠钗歪了半支。
她身后堆着一摞《赘婿奇谈》,封皮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连夜抄的。
"凡哥,"她压低声音,眼睛亮得惊人,"内门传得可快了,昨天有个师姐说,她也想在婚书上按个'不'字。"她忽然笑了,指尖轻轻划过一本手抄本,"你看,我把你教我的'婚姻自主三问'都写进去了——'他配吗?
'、'我愿意吗?
'、'这规矩该改吗?
'"
光影突然晃动起来。
柳青萝猛地抬头,画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快速对着玉简说:"我得走了,他们又在查夜。
但凡哥你放心......"她的声音突然放软,像小时候偷喝了蜜的小丫头,"你们点的火,烧到圣地心里去了。"
光影消散时,陈凡的掌心还留着余温。
他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群山,忽然想起昨夜在星象台看到的卦象——离火临坤位,主旧制将破,新章当立。
"陈先生!"
演武场的小丫头又跑过来,手指着天空:"看!流星!"
陈凡抬头。
一道赤色流光正从北方天际划过,尾焰里裹着半截断裂的锁链,在蓝天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那锁链泛着幽蓝的光,像是用某种古老的符文铸的,随着流星坠落,竟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那是什么?"姬如月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望着那道红光,"我在瑶光典籍里见过,上古时期有'锁灵链',专门用来镇压大凶之物......"
"不管是什么,"陈凡望着那红光坠向雪域方向,眼底闪过算计,"既然断了,总要有人捡。"
青崖谷的晨雾又起了。
陈凡望着被雾气模糊的演武场,听着里面传来的朗朗笑声,忽然觉得这雾里裹着的,不只是水汽。
是火种。
当第一只信鸟掠过雾层时,陈凡正站在山门前。
那信鸟爪间系着枚玄铁玉简,羽毛上沾着南郡的露水。
他望着信鸟消失在雾里,低头摸了摸腰间的天工印——那枚他亲手刻的印,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晨雾未散,另一道信鸟的啼鸣又从南边传来。
陈凡抬头,看见雾里影影绰绰飞着数只信鸟,每只爪间都系着类似的玉简。
山脚下的演武场里,柳婉儿的声音还在继续:"记住了,真正的规矩,从来不是刻在石头上的......"
陈凡笑了。
他转身走向典籍阁,袖中还留着柳青萝玉简的余温。
风掀起他的衣摆,将演武场的喧闹、丹炉的轻响、以及远处若有若无的信鸟啼鸣,都卷进了这个正在苏醒的清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