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你算星辰,我算人心
晨雾未散的南陵城飘着淡淡药香,青石板路上的水洼还映着星子。
陈凡站在药坊二楼,指节抵着窗棂,望着巷口卖早点的阿婆把热粥分给守夜的更夫——这是疫情前从未有过的景象。
小豆子抱着一摞写满墨迹的纸页跑进来,鼻尖沾着墨点:“凡哥,《防疫日志》抄好了!每日用药三百二十七人,隔离棚新增十二间,青水河下游挖了三道滤沙沟……”他翻到最后一页,指腹抚过密密麻麻的红泥手印,“王屠户说他不识字,但按个手印比烧香实在。”
陈凡接过日志,指尖扫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指印。
前世在实验室做数据记录时,他总嫌同事的笔记潦草;此刻望着这些带着茧子压痕的红印,却觉得比任何仪器生成的曲线都珍贵。
他抽出狼毫笔,在扉页空白处落下墨:“这不是奇迹,是方法。”笔锋顿了顿,又添一句,“方法,是人想出来的。”
“抄十份,用快马送其余六郡。”他将日志递给小豆子,“附言就写——‘不信?你们也可以做到。’”少年攥紧纸卷跑下楼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瘟疫传播路径图》哗哗作响,图上用红笔圈出的“水源”“密接”“通风”三个词,在晨光里泛着暖光。
千里之外的天机阁,星衍子的指节突然掐进掌心。
他盘坐在青铜星图中央,额间星盘的银纹正诡异地扭曲——这是推演时从未有过的乱象。
“三日后血月,主大乱。”他嘶哑的声音撞在石壁上,“南陵的劫数……”
“阁主!”外间弟子跌跌撞撞冲进来,道袍下摆沾着泥,“南陵传来消息,瘟疫……停了。连续三日无新增,百姓都说……”
“住口!”星衍子突然挥袖,案上的龟甲“当啷”坠地。
他盲眼中的翳膜剧烈颤动,星盘温度陡升,烫得额角渗出血珠,“圣女未归天轨,气运怎会自正?定是有人以邪术干扰!”他摸索着抓起案上的青铜剑,剑刃划过掌心,血珠滴在星图“南陵”位置,“去,派三十个医师南下。就说这是‘假愈幻象’,七日后必爆更凶的瘟潮。”
“可……”弟子欲言又止,瞥见老人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喉结动了动,“是。”
同一时刻,南陵西巷的临时医棚里,姬如月的银针正悬在中毒孩童的腕间。
孩子的手背肿成青紫色,蛇牙印周围泛着黑晕,围观的妇人急得直抹泪:“这是青竹蛇,我家小子去年被咬,没撑过半个时辰……”
“别怕。”姬如月解下腰间的小玉瓶,里面装着淡蓝色的液体——这是陈凡用蛇毒浸泡公鸡,取其血清提炼的抗毒剂。
她用银针刺破孩子肿胀的指尖,黑血刚渗出,便将针头对准伤口,“忍着点。”
清凉的液体注入的瞬间,孩子的睫毛颤了颤。
围观人群屏住呼吸,连蝉鸣都似静止了。
直到孩童突然抓住姬如月的衣袖,哑着嗓子喊“疼”,人群才炸开一片欢呼。
卖菜的张婶抹着泪扑过来:“仙子!我家那口子前日被蜂子蛰了,您这药能治不?”
“赵公子到——!”
巡城的铜锣声劈开喧闹。
赵玉郎骑着高头大马穿过巷口,身后随从举着“天罚符”的幡旗。
他扯着嗓子喊:“各位乡亲!这符是天机阁开过光的,佩在身上可避天谴——”
话音未落,张婶已挤到马前。
她指着自家被蛇咬的孙子:“避天谴?我孙儿被蛇咬,这符能救命不?”
“这……”赵玉郎的脸涨成猪肝色,“天谴非人力可挡,佩符是表诚心——”
“诚心能止血不?”卖早点的阿婆举着木勺挤进来,“前日我家灶房漏雨,我给符烧了两张,雨倒是停了,可灶房还是塌了半面墙!”
人群哄笑起来。
有个小青年突然跳上石墩,抢过随从手里的符纸:“我来试试这符灵不灵!”他“嘶啦”一声撕开符纸,扔进路边的泥水坑,“看,泥都没溅!”
“好——!”孩子们拍着手欢呼。
赵玉郎的马鞭“啪”地抽在地上,却不敢真往人群里打。
他望着被抢光的符纸堆,又望着医棚里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的姬如月,喉结动了动,狠狠一夹马腹:“走!”
马蹄声渐远时,小药童阿苦抱着块木板从巷尾跑过来。
木板上画着三格简笔画:第一格黑云压城,写“圣女跑了,要遭殃”;第二格白裙女子熬药,写“但她回来救人了”;第三格众人围炉,写“所以我们不怕天罚”。
他站在医棚前,踮着脚喊:“昨天星衍子说今晚有雷火烧屋,结果呢?下了场甜雨!雨是甜的!”
“甜雨洗脏命,凡哥才是真天意!”几个跟着阿苦玩的孩童扯着嗓子学,声音像一串小铜铃,撞得青瓦上的晨露簌簌落。
深夜,药坊后堂的烛火忽明忽暗。
陈凡捏着密报的手顿了顿——信上是用隐墨写的:“星衍子明日正午于城主府设坛,行‘引天雷自焚祭’,欲证逆命者遭天谴,将焚《防疫日志》为亵渎之物。”
“灵曦。”他转向案头的古剑,剑鞘上的云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工坊那台引雷装置调试好了?”
“早好了。”器灵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笑,“你让我用替劫桩残骸改的聚灵阵,能把天地间的雷灵引个七七八八。不过——”剑鞘突然泛起青光,“你确定要让百姓亲眼看着?要是雷没劈下来,星衍子的老脸可就真成泥了。”
陈凡望向窗外。
姬如月还在灯下登记病例,发梢沾着的消毒水气味随着穿堂风飘进来。
她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落在《防疫日志》的抄本上,像一道温柔的封印。
“我要让他们知道,所谓天谴,不过是有人拿‘天’当幌子。”他指尖敲了敲案上的引雷装置设计图,“明天正午,星衍子的雷会劈下来——但不是劈向圣女,而是劈向他的坛。”
窗外,乌云不知何时聚了起来。
风卷着几片碎云掠过月亮,将清辉切成斑驳的碎片。
陈凡望着天际渐浓的墨色,忽然想起小豆子今天说的话:“凡哥,阿苦画的第三格,我想再加一格——大家举着火把,把天罚符烧了,然后……然后笑着往药坊跑。”
他低头,看见设计图边缘被自己随手画的小太阳,正被姬如月的影子温柔笼罩。
远处,更夫敲过三更。
青水河的水仍在哗哗淌着,只是这一次,浪声里多了几分蓄势待发的震颤,像天地都在屏息,等待着明日正午的那声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