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你定天轨，我写人心史

第117章 你定天轨，我写人心史

晨雾未散时，九郡的通衢要道已围满了人。

青石板上，新刷的黄榜被竹钉牢牢钉在木架上，墨香混着早市的油腥气飘进人群。

老妇人踮着脚扒着前面汉子的肩头，老花眼眯成一条缝：“大柱他爹，你念给我听听，榜首写的是哪个？”

“南陵老渔夫李大锤！”中间穿粗布短打的青年伸长脖子，手指戳着榜文，“说他带头清了七段河道，建了十二座隔离棚，还砸了自家祖传的祈福碑——哎呦，这老爷子我认识，上个月还见他蹲河边捞垃圾呢！”

人群哄笑起来，有挑担子的菜农把竹筐往地上一墩：“该！那破碑我早看不顺眼了，去年发大水还让人跪着求雨，结果雨没求来，倒淹了半亩菜地！”

更远处传来“唰啦”一声，是赵家的榜文被人扯下一角。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炭笔在榜边歪歪扭扭添字，奶声奶气：“坏人上榜，好人发光！”围观的人跟着起哄，有个穿补丁衫的汉子拍着大腿喊：“赵家那老东西上个月还锁着药铺门要天价，活该被钉在这儿！”

姬如月站在街角茶棚二楼，白裙被风掀起一角。

她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是方才百姓硬塞给她的，说是“沾沾救命恩人的福气”。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高喝：“看！圣女在这儿！”

所有人都抬起头。

有白发老者颤巍巍作揖，有妇人把怀里的孩子举高让看，连方才添字的小丫头都踮着脚挥炭笔：“姐姐！你上回给我喂药的糖丸，我还留着纸呢！”

姬如月的喉结动了动。

她本想退到廊下，可目光扫过人群里那些带着病容却发亮的眼睛，忽然一步跨到栏杆前。

风掀起她的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清亮：“要看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她指向黄榜，“是李大锤大爷，是给邻居送药的王婶，是背着伤员跑二十里路的小柱子。救人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

楼下先是静默，接着爆发出山呼般的应和。

茶棚的木桌被拍得咚咚响，有人把刚买的炊饼抛向空中，小丫头的炭笔“啪”地掉在地上，却没人去捡——所有人都在鼓掌，掌心拍得通红，像要把这股子热乎气儿拍进骨头里。

“好个‘救人的是我们自己’。”陈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倚着门框，手里捏着半卷刚印好的《谁救了我》，纸页还带着墨汁的潮气。

姬如月回头，见他眼底浮着笑意，那是种看着种子破土时的温柔。

“这是小豆子刚送来的。”陈凡晃了晃手里的册子，“第一版印了三千本，现在各城书坊都在抢着刻版。”他翻开一页，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画：“这位大娘画的‘活路’，从青崖谷到她家床前的红线，说是照着药童送药的脚印描的——你看，连过河的石头都标出来了。”

姬如月接过册子，指尖抚过画中歪歪扭扭的红线。

某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草叶，是个痊愈的少年写的：“那天我烧得迷糊，听见有人说‘再坚持会儿，青崖谷的药就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说这话的是隔壁卖豆腐的张叔，他自己也在发烧。”

“他们不需要‘天佑’。”陈凡望着楼下的人群，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需要的是，知道自己不是在泥里打滚的蝼蚁，是能互相拉一把的人。”

同一时刻，天机阁的星象殿里，青铜灯树被摔得粉碎。

星衍子的盲眼泛着血光，他面前的星盘裂成三瓣，碎晶中映出的画面让他浑身发抖——万千灯火汇成河流，冲垮了刻着“天轨不可违”的石碑。

他踉跄着抓住案几，袖中那卷偷来的图卷“唰”地掉在地上，露出代圣女的生辰八字。

“逆命！逆命！”他抓起星盘碎片砸向墙面，“这不是推演！是人心作乱！”

“阁主！”门外传来童子的哭腔，“代圣女烧得说胡话，医师说……说她根本没服过清瘟丹！”

星衍子的手猛地顿住。

他想起前日送来的药箱，想起那盒“安心丹”里飘着的淡淡异香——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打算让代圣女活着成为“天命佐证”。

他突然笑了，笑得盲眼里滚出泪来：“好个借刀杀人，好个……”

话音未落，一口黑血喷在星盘碎片上。

青崖谷的竹屋内，陈凡捏着白裙女子的密信，烛火在他眼底跳动。

信上只有一句：“代圣女昨夜哭问‘为何选我？’婢女皆不敢言。”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好。”陈凡轻声说，笔锋在信笺上划出深痕，“可她不知道，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圣女，是个不会说话的傀儡。”他吹干墨迹，递给等候的暗卫：“告诉她，真正的圣女，是会为百姓哭、为百姓争的人——比如现在楼下那个。”

小豆子掀帘进来，怀里抱着一摞竹简：“凡哥，您要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各城药铺都在传，说青崖谷的防疫药方得‘真正懂医理的人’来取。”他挠了挠头，“玉衡长老的弟子今早骑马进了城，腰里别着瑶光的令牌——您说他们会不会……”

“会。”陈凡截断他的话，“他们越急着证明自己‘懂医理’，就越要学那些药方里的道理。等他们把《本草新注》《疫症辨证》翻烂了，就会明白——治病救人的本事，从来不在宗门典籍里，在人间烟火里。”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鸣。

莫长老的身影如幽灵般从竹影里浮出，他望着陈凡案头堆成山的民声录、防疫账、还有那幅被风吹走又找回来的炭笔画，忽然长叹：“瑶光执法殿吵翻了天。玉衡要带兵封榜，可三位长老联名上书，说‘代圣女选拔程序有污圣地清誉’——您这是，让他们的道统自己咬自己。”

陈凡抬头，目光穿过窗纸望向北方。

那里有赤色流星坠落的痕迹，金光仍未完全消散。

“裂缝够大，就能照进光。”他说，“等光足够亮了……”

“足够亮了怎样？”莫长老追问。

陈凡笑而不答。

他起身推开窗，山风卷着油墨香灌进来。

远处的竹楼里，几个丫头正借着月光抄写《民间圣女传》，扉页的字被油灯映得发亮：“她不是天上星，她是人间火。”

晨雾弥漫时，青崖谷的学堂飘起了读书声。

竹门半开，能看见数十名年轻女子围坐在草席上，有的抱着药囊，有的攥着炭笔，最前排的小丫头正踮脚把昨日的黄榜贴在墙上。

她们的声音混着晨雾飘出来，清晰而有力：“人心即天意，自己活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