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不是归来,是接管
晨雾在竹窗棂上凝成细珠,顺着青竹纹路簌簌滑落。
姬如月指尖抚过《赘婿奇谈》卷边的毛边,这书是陈凡从市井书摊淘来的,纸页间还沾着糖炒栗子的焦香。
她抬眼时,晨雾恰好漫过门槛,将台下二十余张年轻面孔浸在朦胧里——有裹着粗布围裙的药铺帮工,有发间别着野花的山民之女,最前排那个扎双髻的小丫头,昨夜还蹲在伙房帮厨,此刻正攥着炭笔在草席上画歪扭的字。
“第一章踹门,本质是打破信息垄断。”她翻开泛黄的书页,指节叩在“赘婿掀了岳家祠堂”那幅插图上,“你们看,林三不是真要砸祖宗牌位,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从前只有族老能翻的族谱,现在连个赘婿都能当众念出‘嫡女庶出’的秘辛。”
双髻丫头突然举手,指尖还沾着灶灰:“那...那要是我们想让更多人知道,祠堂里供的不是真祖宗?”
“问得好。”姬如月眼底浮起笑意,这是她在瑶光千百年都没见过的光——不是对圣地的敬畏,不是对长老的惶恐,是鲜活的、带着热气的求知欲。
她抽出腰间玉牌,那是瑶光圣女的信物,此刻却被她反扣在讲台上,“明天起,增设‘女子议事课’。教你们识字、记账、辨药、布防——更要教你们,怎么把想说的话,变成十里八乡都能听懂的理。”
台下响起细碎的抽噎。
有个穿靛蓝布衣的少女突然站起来,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银镯子:“我...我娘被山匪抢了药钱,我去求分坛执事,他说‘女子不该管俗事’。要是学了这些,我能去衙门说理吗?”
“能。”姬如月将玉牌推过去,“等你们学会了,我教你们怎么把状纸写得比宗门的传讯符还快,怎么让官差的朱笔,比长老的法诀还管用。”
晨雾渐散时,柳婉儿抱着一摞灵力测度石走进隔壁偏厅。
她素白的广袖扫过草席,测度石在阳光下泛着暖玉般的光——这是陈凡让人用低阶灵石打磨的,比瑶光那些玄之又玄的“天灵镜”实在得多。
“把手放上去。”她温声对第一个学员说。
那是个面容苍白的少女,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测度石刚触到皮肤,柳婉儿的指尖突然一颤。
测度石表面的灵光不是常见的淡蓝,而是泛着诡异的紫斑,像被虫蛀的朽木。
她再仔细看,少女后颈皮肤下隐约有条金线,随着灵力流动时隐时现——那是瑶光分支宗门特有的“顺心蛊”,用蛊虫寄生在灵脉节点,通过痛觉干扰修士判断,美其名曰“磨性”。
“谁给你下的?”柳婉儿声音发颤,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从前在柳家也见过类似手段,那时只当是“家族管教”,如今才知这些宗门的手,早伸到了最底层的散修身上。
少女缩了缩脖子:“三年前...分坛说要选外门弟子,让我们喝了符水。后来我总记不住口诀,他们说我‘心不诚’,可现在...现在我能背下《本草新注》前三章了!”她眼睛发亮,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被操控。
柳婉儿指尖凝聚灵力,就要强行破蛊。
腕间却突然一暖——陈凡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掌心覆住她的手:“硬破会震断灵脉。”他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倒出一滴淡蓝色液体,“这是认知松解剂,配合每日三次的心理疏导,蛊虫会以为宿主‘心诚到无需控制’,自己就散了。”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柳婉儿咬着唇。
“因为我们要的不是救赎。”陈凡望着少女兴奋复述《本草新注》的侧脸,“是让她知道,自己背得出书,不是因为蛊,是因为她本来就聪明。”
日头西斜时,小豆子撞开竹门,怀里的竹简哗啦啦掉了一地。
他额角沾着草屑,声音里还带着跑过三城的喘息:“凡哥!代圣女咳血了!瑶光不得不按您给的药方抓药,可对外说是‘祖师托梦’。更绝的是,他们的赐福团开始发消毒包,包装纸画的灯柱歪得像狗啃的!”
陈凡拾起一片包装纸,灯柱下歪歪扭扭写着“瑶光普照”。
他低笑一声,将纸折成纸船,放进案头的茶盏:“他们抄得走药方,抄不走煎药时要搅七下的道理;学得到发消毒包,学不会蹲在井边教妇人怎么兑盐水。人心要暖,得用自己的手去捂。”
深夜,姬如月的窗棂被石子轻敲三下。
她推门时,一枚刻着并蒂莲纹的玉简从檐角飘落,落在她脚边。
神识探入的刹那,她瞳孔骤缩——是瑶光内门七名女弟子的联名信,末尾还压着各自的本命法印:“求换《防疫手册》副本,求一次远程授课。我们愿献《星轨女训》,那里面记着...记着历代圣女的血契。”
月光漫过她的肩。
姬如月攥着玉简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跪在祠堂抄《星轨女训》,老首座摸着她的头说:“这是圣女的荣耀。”可她翻到最后几页时,看见用血写的“逃不脱”三个字,墨迹里还沾着碎发。
“要回吗?”陈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倚着廊柱,月光在他肩头镀了层银边,像极了瑶光山顶的望星台,却比那里温暖百倍。
姬如月转身,眼底有碎光在跳:“回。下次月圆夜,南岭城东塔楼,亮灯三下。”她提笔时,墨迹在信笺上晕开,“她们敢来,我就敢教。”
“怕吗?”陈凡问。
“不怕。”她将信折成纸鹤,看着它振翅飞入夜色,“这次不是逃,是回家收债。”
工坊的夜总是醒得早。
灵曦悬浮在锻造台上方,剑气凝成的手指戳了戳“替劫桩”的残铁:“你确定要把这破铜烂铁和聚灵阵捏一块儿?本剑当年斩过化神期大妖,现在要给你当铁匠?”
苏清影踮脚看陈凡调整阵眼,发间的药囊晃出清苦的香气:“这到底是要造什么?”
陈凡没有回答,只是将最后一枚雷纹钉敲进核心。
晨雾漫进来时,那器物的轮廓终于清晰——是座半人高的塔,塔身流转着雷光,底座刻着“天罚?先问问百姓答不答应”。
“等她们来了,自然知道。”他说。
第一缕晨光刺破山尖时,青崖谷的红绸再次升起。
这一次,绸面上绣着新的图腾:一盏灯,照亮断裂的锁链。
风卷着绸角扬起,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名字——是这三个月来,跟着陈凡学识字、学辨药、学讲理的女子们,用炭笔、用朱砂、用指甲刻上去的。
学堂外的石板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捧着新抄的《防疫手册》,有人抱着自家腌的酸梅,最前面那个双髻丫头,正踮脚把昨夜姬如月写的告示贴在墙上。
告示末尾的字迹还未干,在晨风中微微发亮:“明晨卯时三刻,圣女姬如月当众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