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她说要嫁,我偏不娶
晨雾未散时,青崖谷的石板路上已挤满了人。
红绸在风里翻卷,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新学员们仰着头,手指点着告示末尾那行未干的字迹,声音像碎玉落在瓷盘里:“圣女要当众宣言?”“昨夜有人看见她站在陈先生窗前,说‘愿以身相许’呢!”“嘘——凡哥最烦这些虚礼,这下有好戏看了。”
双髻丫头踮脚扯了扯发绳,把最后一张告示按在墙上,发尾的野花颤了颤:“我昨夜给圣女送药囊,她手指凉得像冰,可写告示时笔锋硬得能刻石头。”
议论声里,陈凡抱着半卷阵图穿过人群。
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衫,布鞋沾着晨露,仿佛没听见那些“凡哥躲不过了”的低语。
工坊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锻造台的余温裹着铁锈味涌出来,灵曦的剑气凝成的虚影正戳着雷火塔的底座,剑尖在金属表面划出细响:“陈半仙,你这破塔要是引不下天雷,本剑就把你挂在山尖当避雷针。”
“引雷是其次。”陈凡把阵图摊在案上,指尖划过塔身的雷纹,“关键是要让那些躲在云里的老东西明白——他们用天劫当刀子,我们偏要把雷火捏成灯。”他弯腰调整最后一枚阵钉,袖角扫过台边的震脉粉,细白粉末突然簌簌震动,在木桌上抖出细密的波纹。
“装!接着装!”苏清影从丹炉后探出头,药囊里的艾草香撞进鼻腔,她举着捣药杵,眼里冒着火,“心跳快得震脉粉都共振了,当我这个炼丹师是摆设?”她大步走过来,捣药杵“咚”地砸在陈凡脚边,“昨夜你在院里转了三圈,踩坏我半畦灵草!”
陈凡直起腰,低头看着脚边的碎叶,忽然笑了:“清影,你要是把捣药的劲儿用在控火上,早该成四品丹师了。”
苏清影的耳尖腾地红了,举起药杵作势要打,却在触及他衣角时顿住。
锻造台的铜铃突然叮铃作响,灵曦的虚影“唰”地没入剑鞘,工坊的穿堂风掀起门帘,映出一道素白身影——姬如月站在门口,晨光从她身后漫进来,把白衣染成淡金,发间的星纹玉簪闪着冷光。
“陈凡。”她的声音像山涧里的冰,却带着一丝发颤的尾音,“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陈凡放下阵图,指腹蹭了蹭案角的墨渍。
他能看见她眼尾的淡青,像被月光浸过的蝶翼——这是连续三夜用神识传讯的痕迹。
“你救我脱契,助我立身。”姬如月向前一步,绣着云纹的裙角扫过满地炭屑,“我不求回报,只愿同行。”
“你知道‘心镜劫’吗?”陈凡突然开口。
姬如月的脚步顿住,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小时候在藏书阁翻到的残卷,上面用血写着“情动则劫生”,老首座发现后罚她跪了三天三夜,说那是“魔修的歪理”。
“你是嫌我动机不纯?”她冷笑,可指尖却攥紧了袖中那方染着药香的帕子——那是陈凡前日替她疗伤时落下的。
“我是怕你动了真心。”陈凡走到她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指腹触到她耳垂时,能感觉到那点薄肉在发烫,“三月后疯魔而亡——那不是爱,是命劫。”
剑鸣骤响。
灵曦的虚影从剑鞘里冲出来,剑气凝成的眉峰紧蹙:“他说得对。你血脉里的东西……醒了。”她的剑尖指向姬如月心口,那里有道淡金色的纹路,正随着呼吸若隐若现,“那是瑶光圣女世代封印的‘心镜’,靠情丝喂养,用执念温养。你动了情,它就活了。”
姬如月后退半步,撞在锻造台上。
她忽然想起昨夜收到的联名信,那些女弟子用血契换《防疫手册》时说的话:“圣女,我们不想像师姐们那样,为了宗门嫁入魔窟,最后疯在婚轿里。”原来她们不是求她救命,是求她不要重蹈覆辙。
“所以你要推开我?”她盯着陈凡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推开所有想靠近你的人?”
陈凡没有回答。
他转身走向案头的《上古禁术残卷》,袖口带起的风掀起泛黄的纸页,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那是他用现代化学公式拆解的“心镜”运行原理。
当夜,月光爬上明理台的飞檐时,陈凡还在翻那卷残页。
烛火在他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直到某一页焦痕里的字迹刺痛了他的眼:“心镜者,寄情而生,因爱而强,唯‘无情之仁’可破。”他捏着竹简的手紧了紧,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剑鸣。
灵曦的虚影浮在窗前,剑气凝成的指尖正拨弄着案头的烛芯,火星噼啪溅在她衣摆上,转瞬熄灭。
“你以为她真想嫁你?”她的声音罕见地柔和,“她是怕自己成了累赘,才用这种方式留下——就像当年那把困我的剑,宁肯碎成齑粉,也要替主人挡最后一剑。”
陈凡抬起眼,烛火在他眼底跳动:“那你呢?真会离体?”
灵曦的剑尖突然一颤,剑气凝成的裙角掀起一阵风,吹灭了烛火。
黑暗里,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本座若走,谁替你斩那藏在暗处的魔?谁替你守着青崖谷这些……”她顿了顿,“这些总把丹炉炸上天的笨蛋?”
陈凡笑了,摸黑从案头摸出半块桂花糕——这是小豆子下午送来的,“灵曦,你藏不住心软。”
剑鸣再次响起,却没了往日的锋利。
次日清晨,明理台前挤满了人。
陈凡站在石台上,晨风吹起他的衣角,身后是那座新铸的雷火塔,塔身的雷纹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姬如月站在左侧,白衣被风掀起一角;苏清影抱着药囊站在右侧,捣药杵在她手里转得呼呼生风;灵曦的虚影悬浮在两人中间,剑气凝成的眉峰挑得老高。
“婚可退,情不囚。”陈凡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一圈圈涟漪,“你们谁也别逼我,也别牺牲自己。”他看向姬如月,“第一问:若我明日身死道消,你是否会哭?”
姬如月一怔,眼底闪过痛楚。
她想起三个月前陈凡替她挡下的那一剑,血溅在她白衣上,像朵开败的红梅。
“会。”她答,声音哑得像锈了的剑。
陈凡摇头:“情因愧生,非爱。”
他转向苏清影,后者的药囊已经被她攥得变了形:“第二问:若我娶她,你是否会走?”
苏清影的脸腾地红到耳根,捣药杵“当”地砸在石台上,震得药囊里的药材簌簌往下掉:“走?我走了谁替你收拾那些炸炉的烂摊子?再来一炉爆丹炸死你们!”
陈凡笑了:“醋因情起,可解。”
最后,他抬头看向灵曦:“第三问:若我成亲,你是否离?”
灵曦的虚影突然凝固。
剑气凝成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像在回忆什么古老的往事。
山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若隐若现的剑穗——那是陈凡用青崖谷学员们的碎布编的,歪歪扭扭,却被她小心收在剑鞘里。
“……本座会留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突然拔高,“斩了那个魔!”
天地骤静。
一道无形的波纹从灵曦剑鞘里扩散开来,空气里突然浮现出细碎的黑丝,如烟似雾,正欲往姬如月心口钻去。
灵曦的剑光暴涨,化作一道银龙直冲天际,清吟声贯穿神魂:“心镜魔,你藏得够久了!”
黑雾发出刺耳的惨嚎,在剑光里溃散成星屑。
临灭之际,竟模仿灵曦的声音低语:“凡人……你会孤独终老……”
陈凡望着空中残留的裂痕,指尖轻轻碰了碰心口——那里还留着昨夜灵曦说的“无情之仁”的批注。
远处山巅,老龟慢悠悠探出头来,龟壳上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青铜色:“上古有‘情劫碑’,写满名字的,都疯了;一个没写的,活到了最后。”
山风掠过明理台,卷起红绸上的名字,像一群振翅的蝶。
三日后,青崖谷恢复平静。
晨雾里,灵曦的虚影始终悬浮在陈凡身侧,剑鞘安静地躺在案头,再没发出过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