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周景宸说到做到。景宸集团与住建厅的合作项目迅速推进，他作为企业方代表，频繁出现在相关会议和考察活动中。每次出现，他都专业得体，与林纪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那晚的失控从未发生。

但这反而让林纪年更加警惕。他了解周景宸，这种刻意的正常背后，往往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周三的项目协调会，周景宸提前五分钟到达会议室，与几位早到的官员寒暄。林纪年进门时，他正笑着分享一个行业趣闻，引得众人发笑。

“林科长。”周景宸点头致意，与其他同事无异。

会议开始，轮到林纪年汇报方案进展。他站在投影幕前，条理清晰地讲解，偶尔回答领导的提问。整个过程，周景宸始终专注地听着，偶尔记录，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直到林纪年提到一个技术难点。

“关于这个排水系统的抗压测试，”周景宸突然开口，语气专业，“我们研发部门刚完成一组新材料的实验，数据很不错。会後我可以把报告发给林科长参考。”

林纪年顿了顿：“谢谢周总，我们会研究。”

“举手之劳。”周景宸微笑，“都是为了项目成功。”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林纪年收拾资料时，周景宸自然地走过来，递过一个U盘：“刚才提到的数据，现在给你吧，免得我忘了。”

U盘是金属材质，还带着体温。林纪年接过：“麻烦周总了。”

“不麻烦。”周景宸靠近半步，声音压低，“晚上有空吗？有些技术细节想私下讨论。”

来了。林纪年心想，表面的专业终究维持不了多久。

“有问题可以在工作时间讨论，或者发邮件。”林纪年公事公办地回答。

周景宸也不纠缠，耸耸肩：“好吧。那明天考察现场见。”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快。

第二天去古镇考察，周景宸的车早早等在住建厅楼下。他降下车窗：“顺路，一起？”

“厅里安排了车。”林纪年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周景宸也不勉强，自己开车跟在后面。一路上，他通过蓝牙给林纪年打了好几个电话，讨论的都是正经工作问题，让人挑不出错。

考察现场，周景宸表现得无可挑剔。他不仅提前研究了所有资料，甚至还指出了几处图纸上不明显的设计冲突，避免了后续施工可能出现的麻烦。

午餐时间，当地政府在招待所设宴。周景宸被安排在主桌，与领导们谈笑风生。林纪年坐在邻桌，听着他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话题，心里复杂。

这就是周景宸，聪明、敏锐、极具魅力。如果不是那些扭曲的控制欲，他们或许...

“林科长，”周景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举着酒杯，“敬你一杯，方案做得真漂亮。”

众目睽睽之下，林纪年只好举杯示意。

周景宸却没有离开，反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声音不大不小：“刚才李镇长说后山有片梅林开得正好，下午考察完去看看？就当劳逸结合。”

几个领导听了也附和：“是啊纪年，陪周总去看看。周总难得来一趟，尽尽地主之谊。”

林纪年无法当众拒绝，只好点头。

下午考察结束，周景宸果然拉着林纪年去后山。梅林确实很美，红白相间的花朵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两人沿着小径漫步，摄影师跟在后面拍照——美其名曰“记录合作瞬间”。

“还记得大学时去香山看红叶吗？”周景宸突然问，“你非要写生，结果画到一半下起雨来。”

林纪年沉默。他记得。那天他们躲在山亭里，周景宸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自己冻得发抖。回去后周景宸感冒了，却还嘴硬说值得。

“那么多年了，你还用同一款香水。”周景宸轻声说，“每次闻到，我都会想起你。”

林纪年停下脚步：“景宸，我们说好的。”

“说好什么了？”周景宸转身看他，眼神无辜，“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了吗？只是老朋友叙叙旧而己。”

他凑近一步，假装帮林纪年拂去肩上的落花，动作自然得像是无心之举。摄影师及时按下快门。

“周总！林科长！看这边！”摄影师喊道。

周景宸自然地揽住林纪年的肩膀，面对镜头微笑。林纪年身体僵硬，却不能在此时推开他。

拍完照，周景宸立刻松开手，仿佛刚才的接触再正常不过。他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满意地点头：“拍得不错。发你一张，纪年？”

“不必了。”林纪年语气冷淡。

回程车上，周景宸终于图穷匕见。他发来一张照片，是刚才在梅林的合影。拍得极具误导性——周景宸揽着他的肩，低头看似要吻他的鬓角，而他因为角度问题，像是默许地微侧着脸。

配文是：“你说，如果这张照片不小心发给A大某个小朋友，他会怎么想？”

林纪年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他就知道。

很快又一条消息进来：“开玩笑的。我还不至于这么下作。”

林纪年没有回复。他太了解周景宸了——这既是威胁，也是试探。

果然，几分钟后，电话打了过来。林纪年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生气了？”周景宸的声音带着笑意，“都说是玩笑了。”

“一点也不好笑。”林纪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景宸，别玩这种把戏。”

“那玩什么？”周景宸语气轻佻，“你又不肯陪我玩成年人该玩的游戏。”

“如果你对项目不满意，可以申请换人对接。”林纪年冷静地说。

“怎么会？我最满意就是你。”周景宸轻笑，“好了，不逗你了。晚上真有个技术问题想请教，关于抗震指标的，资料在我酒店房间。来不来随你。”

电话挂断了。林纪年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

他知道不该去。但那个抗震指标确实是他负责的部分，万一真有问题...

晚上八点，林纪年还是出现在了酒店大堂。他打电话给周景宸：“我到了，把资料拿下来吧。”

“上来吧，我正在视频会议，走不开。”周景宸回答，“门没锁，自己进来。”

林纪年犹豫片刻，还是上了楼。房间门果然虚掩着，他推开，看见周景宸坐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电脑说着流利的英语，确实在开会。

周景宸示意他坐下，指了指茶几上的文件袋，继续专注会议。

林纪年拿出文件翻阅，确实是需要他确认的技术参数。他拿出笔，开始标注修改意见。

会议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林纪年做完所有批注，准备离开时，周景宸终于结束了通话。

“弄完了？”周景宸合上电脑，揉了揉眉心，“谢谢，帮大忙了。”

他把批注过的文件放到一旁，倒了两杯水：“坐会儿？不会连杯水都不敢喝吧？”

林纪年站着没动：“问题解决了，我该走了。”

“你还是老样子，工作狂。”周景宸摇头，“陪我喝杯水，聊十分钟，就当可怜我开了一天会。”

他的表情确实疲惫，不像装的。林纪年迟疑了一下，接过水杯，在对面沙发坐下。

“这才对嘛。”周景宸笑了，开始聊一些行业动态和趣事，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他们真是普通老友。

十分钟到了，林纪年放下水杯：“我该走了。”

“好。”周景宸出人意料地没有阻拦，起身送他，“今天谢谢你，纪年。”

走到门口，林纪年突然感到一阵轻微头晕。他扶住门框，晃了晃头。

“怎么了？”周景宸关切地问，“不舒服？”

“有点头晕。”林纪年皱眉，那种晕眩感越来越强。

周景宸扶住他：“是不是低血糖？你先坐会儿，我让人送点甜食上来。”

林纪年想拒绝，却浑身无力，被周景宸半扶半抱地带回沙发。

“你...”他意识到不对，但舌头开始发麻，视线逐渐模糊。

周景宸的脸在眼前晃动，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睡吧，纪年。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失去意识前，林纪年最后看到的，是周景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盛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悲伤的执念。

窗外，夜色深沉，冬雨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