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发送的邮件显示“送达”后,吴所谓的心并没有随之落地,反而悬得更高。整个上午,他都有些心神不宁,处理工作时效率明显降低,时不时瞥向邮箱和手机,期待着,又恐惧着来自顶层的回应。
然而,直到午休时间将近,依旧风平浪静。没有回复,没有召见,甚至连助理确认收到的邮件都没有。
这种沉默比昨天的更加磨人。仿佛他精心准备、熬夜完成的报告,只是投入深渊的一粒微尘。
就在他几乎要认为池骋根本不会理会这份报告时,内线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让他呼吸一窒——是总裁办的内线,但不是首席助理的常用号。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尽量平稳:“您好,我是吴所谓。”
“吴副总监,”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些、但也同样训练有素的女声,“池总请您现在到小会议室一趟。”
小会议室?不是总裁办公室?吴所谓微微一怔:“好的,请问是哪一间?”
“三楼东侧的301会议室。池总十分钟后到。”对方语速很快,说完便礼貌地挂了电话。
吴所谓放下电话,手心微微沁出薄汗。小会议室,十分钟后到…这不像是一次正式的工作汇报,更像是一次临时、且需要一定私密性的谈话。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着装,拿起笔记本和笔,快步走向电梯。
三楼东侧的301会议室是几个小型洽谈室之一,相对僻静。吴所谓推门进去时,里面空无一人。他选了靠门的位置坐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池骋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深色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比起在顶层办公室那种睥睨一切的威严,此刻的他更多了一种冷峻的、专注于事务本身的压迫感。
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吴所谓早上发过去的那份报告。
他没有看吴所谓,径直走到会议桌主位坐下,将平板放在桌上,目光这才抬起,落在他身上。
“报告我看过了。”池骋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喜怒。
吴所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他的评价。
“技术部分,陈述得还算清晰。”池骋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滑动了几下,“赵雷做的?”
“是的,池总。”吴所谓谨慎地回答。
“思路,有可取之处。”池骋继续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知道另辟蹊径,用技术展示作为敲门砖,比空谈合作意向更实际。”
这算是…肯定?吴所谓不敢放松,他知道一定还有“但是”。
果然,池骋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但是,力度不够。”
吴所谓屏住呼吸。
“科睿的技术部门,每天会收到无数份类似的‘诚意展示’和‘解决方案’。”池骋的声音冷了几分,“如果你的演示程序,仅仅是为了证明‘我们没错,是你们有问题’,或者‘我们能帮你们弥补小缺陷’,那它的价值几乎为零。”
吴所谓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池骋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策略中保守和缺乏攻击性的一面。
“科睿不需要锦上添花,他们需要的是……”池骋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能让他们感到威胁,或者眼前一亮的东西。要么,你的技术能尖锐地指出他们协议修改带来的、他们自己都尚未察觉的致命隐患;要么,你的方案能展现出颠覆他们现有思维的、无法拒绝的前景。”
他的目光像冰锥一样钉着吴所谓:“你的报告里,看不到这种魄力。”
吴所谓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池骋的要求,比他想象的更加苛刻和…激进。
“至于匿名短信,”池骋忽然提及,语气依旧平淡,“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吴所谓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但池骋却就此打住,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站起身,拿起平板:“演示程序完成后,直接发给我。不需要经过其他人。”
这句话,清晰地划定了权限,也将吴所谓进一步推向了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彻底绕开了孙哲,但也意味着,他所有的成果和失败,都将由池骋直接审判。
“是,池总。”他低声应道。
池骋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会议室,留下吴所谓一个人坐在那里,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批评是尖锐的,甚至让人感到难堪。但池骋又确实给出了极其关键的方向性指点,并且赋予了他直达天听的特权。
这种打一巴掌又给一颗甜枣(甚至不能算甜枣,只是一点生存空间)的方式,让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个男人的掌控力和难以捉摸。
他回到办公室,立刻给赵雷发了一条加密信息,转述了池骋关于“力度”和“价值”的要求(省略了来源),要求他朝着这个方向重新调整演示程序的侧重点和攻击性。
赵雷回复了一连串省略号,最后跟了一个【……我试试看,这要求也太硬核了……】
处理完这些,吴所谓才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
池骋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你永远不知道水下那庞大的部分,隐藏着怎样的意图和力量。而他,只能在这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走,试图窥探一丝冰下的暗流。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邮件,不是内部通讯,而是一条新的短信提示。
来自——那个未知的号码。
吴所谓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抓过手机。
短信内容比上一条更短,却更加令人心惊:
[演示程序?小心弄巧成拙。]
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血液几乎要凝固。
这个人……不仅知道匿名短信的事,竟然连他刚刚和池骋谈话中才重点提及的“演示程序”都知道?!
这不可能是在指赵雷之前那个初步构想……对方指的就是刚刚这次会议后、被池骋赋予了新要求的演示程序!
是谁?!到底是谁?!
会议室有监控?池骋身边有内鬼?还是……这个警告,本身就来自于那座冰山之下?
吴所谓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下的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汹涌、冰冷、且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