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遍布狼藉、疼痛不堪的躯壳和一片空茫的意识。魏嬿婉的眼睫颤了颤，极其艰难地，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渐渐聚焦。陌生的、质地精良的青色帐幔顶，空气里弥漫着清苦的药味，以及一种冷冽的、属于男性的淡淡松香。
这不是西厢那间冷清的客房。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在四周扫过。房间的陈设简洁，却隐隐透出一股沉肃的气息，深色沉木家具的线条冷硬而分明，仿佛每一寸都在无声述说着压抑。最终，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停留在窗边那道负手而立的墨色身影上。那人静静伫立，仿佛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却又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感。
宫尚角背对着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周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冷寂和压迫感。一旁的桌面上，放着一只空了的药碗。
记忆碎片疯狂涌入脑海——回禀时的强忍、突如其来的剧痛、他锐利的目光、还有那短暂却无法错辨的、被他扶住的触感……
她在他面前毒发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虚脱和残留的剧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只能发出一点细微沙哑的抽气声。
窗边的身影动了。
宫尚角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依旧冷峻，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比平日更加幽暗，正一瞬不瞬地审视着她，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醒了。”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压力。
魏嬿婉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绝望。他知道了。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半月之蝇，无锋细作……任何一条都足够她死无葬身之地。
“半月之蝇。”宫尚角的声音打破死寂，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魏嬿婉耳边，“无锋控制死士的惯用手笔。”
魏嬿婉猛地闭上眼，心如死灰。果然……
“为何隐瞒？”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魏嬿婉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事到如今，狡辩已毫无意义，唯有赌一把，赌他对无锋的重视超过了对她这枚棋子的杀意。
她重新睁开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是真实的恐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奴婢……奴婢不敢说！”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剧烈的颤抖，“奴婢怕死……怕公子认为奴婢是无锋细作，毫无价值，立刻处死……”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几乎是匍匐在床榻上，向他叩首：“奴婢确是身不由己！无锋以性命相胁，逼我服下此毒，逼我顶替他人身份潜入宫门！奴婢……奴婢从未想过要害宫门，只想……只想活下去……”
“活下去？”宫尚角的声音依旧冰冷，“然后呢？每月等待无锋送来缓解药性，继续受其摆布？”
“不！不是的！”魏嬿婉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和决绝，“我恨他们！我恨无锋入骨！他们毁了我的一切……”
她似乎因情绪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平复，才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原本只是个小镇郎中的女儿……虽然清贫，但爹娘慈爱，日子安宁……可是一场时疫，爹娘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人……”
“无锋的人找到我……说我是什么‘胚子’……逼我吃下毒药……逼我忘记自己的名字，变成‘婉娘’……”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痛苦与恨意，“我只想平凡度日，他们却将我推入这修罗场……我只想活着，他们却连这点念想都要掐灭……”
她抬起泪眼，绝望又充满最后一丝希冀地望着宫尚角：“那日溪边，奴婢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妄想着……或许公子能救我……”
“救我脱离无锋的控制……”她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床沿，“奴婢自知身份卑贱，罪该万死……不敢祈求公子宽恕……只求公子能看在奴婢尚有几分用处的份上，救我性命！奴婢愿做任何事！此生愿为公子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她将头埋得很低，肩膀因哭泣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殿内陷入长久的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魏嬿婉压抑的抽泣声。
宫尚角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那蜷缩在床榻上、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韧性的身影。她的说辞，她的眼泪，她的恐惧与恨意，听起来不像作伪。尤其是那份对无锋刻骨的恨，与他调查到的“婉娘”背景信息隐隐吻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的命，现在是我的。”
魏嬿婉的心猛地一紧。
“你的价值，决定你能活多久，活得多舒服。”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半月之蝇，我会让远徵设法配置缓解药物。”
一丝微弱的希望骤然亮起，魏嬿婉难以置信地抬头。
“但，”他的目光冰冷无情，“若让我发现你今日之言有半句虚假，或日后有丝毫异动……”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那森寒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天打雷劈！”魏嬿婉连忙发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侍卫低沉的通传：“公子，上官姑娘在外求见，说是忧心婉娘姑娘病情，特来探视。”
宫尚角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冰冷，他扫了一眼床上惊魂未定的魏嬿婉，对外冷声道：“告诉她，人已无碍，需静养。东西留下，人不必见了。”
“是。”
侍卫脚步声远去。
宫尚角收回目光，对魏嬿婉道：“记住你说的话。安分待着，你的用处，我自有安排。”
说完，他转身离去，墨色衣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魏嬿婉瘫软在床榻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内衫。赌赢了……暂时赌赢了……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心脏仍在狂跳。宫尚角没有完全相信，但他选择了暂时留下她，利用她。这就够了。
窗外，上官浅被拒之门外，是真心关切，还是来探查虚实？无锋的阴影依旧笼罩。
但至少，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缓缓握紧依旧无力的双手，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决绝。这条路注定荆棘密布，但她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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