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宫主院偏殿的侧厢,成了魏嬿婉临时的囚笼与避风港。
自那日毒发坦白后,她便被安置于此,美其名曰“静养”,实则看守比西厢更为严密。除却每日送药送饭的哑仆和定时前来诊脉的钱嬷嬷,她见不到任何人。宫尚角也再未现身,仿佛那日的应允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但身体的变化却是真实的。徵宫送来的药汤一日三次,从未间断。那药极苦,喝下去却如甘霖沁入焦土,体内那蠢蠢欲动、日夜不休的灼痛与躁动被一点点压制、抚平。虽然经脉间仍残留着些许酸软无力,但与之前那生不如死的折磨相比,已不啻天渊。
宫尚角兑现了他第一句承诺——他暂时保住了她的命。
魏嬿婉每日安静喝药,配合诊治,大部分时间都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角宫肃穆的庭院。她在等,等宫尚角所谓的“安排”,也在暗自积攒力气,观察着这有限视野内的一切。
这日午后,钱嬷嬷照例前来诊脉。她枯瘦的手指搭在魏嬿婉腕间,浑浊的老眼半眯着。
“脉象比前几日平稳了些许。”钱嬷嬷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板,“但底子亏空得厉害,毒性也未除根,切忌思虑过甚,徒耗心神。”
“多谢嬷嬷。”魏嬿婉轻声应道,迟疑片刻,状似无意地问起,“嬷嬷,我听闻……徵宫远徵公子精研毒理,不知他……”
钱嬷嬷收拾药箱的手一顿,抬眼看她,目光锐利:“主子们的事,不是你该打听的。”
魏嬿婉立刻低下头,露出一丝惶恐:“奴婢失言了。只是……只是这毒一日不解,心中总是难安……”
钱嬷嬷冷哼一声:“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造化。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她拎起药箱,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魏嬿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手心微微攥紧。宫远徵……他是否能彻底解开半月之蝇?宫尚角让他配置缓解药物,是权宜之计,还是确有把握根治?这些疑问盘旋在心间,却无人可问。
又过了两日,哑仆送来晚膳时,竟比平日多了一小碟精致的桂花糕。
魏嬿婉微微一怔。角宫的膳食向来简单清淡,从未有过点心。她看向那低眉顺眼的哑仆,对方却只是摆好饭菜,便无声退下,没有任何异常。
是宫尚角的吩咐?还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试探?
她盯着那碟桂花糕,看了许久,最终没有动它。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床上,却能听到极远处隐约传来的、整齐划一的巡逻脚步声,比她在西厢时听到的更为频繁和清晰。这座偏殿,看似是养病的静室,实则位于角宫心脏地带,守卫森严如铁桶一般。
她就像被精心收藏起来的一件工具,暂时无用,却又因其潜在的用途而被严密看管。
这种受制于人、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比起在无锋控制下朝不保夕、每月还需忍受毒发之苦,已是好了太多。至少,宫尚角的“利用”目前看来是直白的、有条件的,而非无锋那般纯粹将她视为可随时舍弃的消耗品。
又过了几日,她的气力恢复了不少,已能在屋内慢慢走动。
这日清晨,她正对着窗外一株枯瘦的梅树出神,门外忽然传来不同于往日侍女和嬷嬷的、沉稳的脚步声。
她的心倏地提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宫尚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劲装,面容冷峻,目光如常般锐利深沉,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迈步进来,并未关门,只随意地扫了一眼屋内陈设,最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看来恢复得不错。”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魏嬿婉连忙敛衽行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奴婢参见公子。托公子洪福,已无大碍。”
宫尚角走到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既然无大碍,那便说说,你能为我做什么?”
来了。魏嬿婉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开始。她稳住心神,垂首道:“奴婢愚钝,但凭公子吩咐。无论是留意芷萝苑众人动向,还是……其他奴婢力所能及之事。”
“芷萝苑?”宫尚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你以为,我留你性命,只是为了让你回去盯着那些新娘间的小打小闹?”
魏嬿婉心头一凛,将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公子意图。”
宫尚角盯着她,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她身上:“上官浅,云为衫。你对她们,知道多少?”
魏嬿婉斟酌着措辞,将之前回禀过的信息谨慎地重复并稍加细化,重点仍是上官浅那夜埋取蜡丸的异常举动,对云为衫则只提其沉静少言,似乎心事重重。
“据你所知,无锋此次,只派了你一人?”宫尚角忽然问。
魏嬿婉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接引之人只交代奴婢的任务,从未提及他人。但……但那日上官姑娘的举动,实在可疑。奴婢斗胆猜测,她或许……与无锋有关。”她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也不敢完全撇清自己不知他人存在的嫌疑。
宫尚角沉默片刻,忽然道:“抬起头来。”
魏嬿婉依言抬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我要你,接近上官浅。”宫尚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对你似乎颇有‘好感’。你便顺着这份‘好感’,从她口中,套出更多关于无锋的消息,尤其是……她如何与外界联络,下一次接头的具体时间地点。”
魏嬿婉心中一震。让她去接近上官浅?那无异于与虎谋皮!上官浅心思缜密,手段莫测,自己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但她没有选择。
“是。”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顺应道,“奴婢……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宫尚角冷声道,“是必须做到。这是你证明价值的第一个机会。”
“是。奴婢必定做到。”魏嬿婉立刻改口,语气坚定。
宫尚角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站起身:“今日便会有人送你回西厢。该如何做,你自己把握。若有消息,每日回禀依旧。”
“奴婢明白。”
宫尚角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魏嬿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已然渗出冷汗。
接近上官浅,套取情报……这任务艰难且危险,但同时也意味着,她终于获得了一定的行动自由,不再是完全被囚禁的状态。
而且,这或许……也是她探查半月之蝇解药线索的机会。上官浅能拿到缓解药物,必定有她的渠道。
危机与机遇并存。
她走到窗边,看着宫尚角墨色的身影穿过庭院,消失在重重殿宇之后。
这座冰冷的角宫,这片龙潭虎穴般的宫门,她终于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再次踏入其中了。
这一次,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