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别院的刺杀风波,仿若一块巨石猛然坠入深潭,在宫门内部掀起了层层暗浪。那些波澜远比表面所见更为汹涌,隐秘而深沉,悄然蔓延至每一个角落,搅动着平静之下暗藏的权谋与危机。
生擒的刺客被秘密押回角宫最深处的审讯室。那里是宫尚角的绝对领域,无论是宫子羽的新令还是长老院的视线,皆被隔绝在外。没有人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偶尔有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声隐约传出,令人不寒而栗。
宫远徵负责处理后续事宜,清点刺客尸体,搜查可能遗留的线索,那张总是带着戾气的脸上,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兴奋的专注。对他而言,毒药与审讯,本就是一体两面的艺术。
魏嬿婉胳膊上的伤口不深,宫远徵用的又是上好的金疮药,几日便收了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但她却被强制留在别院“继续休养”,实则是在宫尚角厘清局势前的保护性隔离。她乐得清静,每日看书、调理身体,偶尔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心思却早已飞回了波谲云诡的宫门。
她知道,宫尚角正在撬开那张硬嘴。每多一分情报,距离真相就更近一步,而她这个“功臣”的处境,或许也能更安全一分。
然而,宫门之内,另一场风暴却在悄然酝酿。
角宫大肆调动精锐前往别院、深夜激战、甚至动用了唯有宫尚角才能调动的“影卫”之事,终究无法完全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尤其是,如今坐在执刃之位上的,是宫子羽。
消息零零碎碎地传入羽宫,经过不同人的口耳渲染,变得愈发模糊而引人猜疑。宫子羽得知的版本是:宫尚角未经呈报,私自调动大量人手离宫,在旧尘山谷某处与人发生激烈冲突,死伤不明,目的不明。
一股怒火混合着屈辱感和不安,瞬间冲上了宫子羽的头顶!
兄长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自己这个执刃?!如此大的行动,竟然丝毫不向他请示!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如外界传言,他根本不服自己即位,想要独揽大权吗?
再加上之前关于魏嬿婉的争执、对云为衫之事的耿耿于怀,以及连日来处理政务的力不从心……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对左右喝道:“去请宫尚角!立刻来羽宫见我!”
“执刃,”一旁的心腹侍卫低声劝阻,“角公子方才回宫,似乎……正在处理要务。是否稍后再……”
“要务?什么要务能比向执刃禀报更加重要?!”宫子羽的声音里裹挟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眉宇间尽是愤懑与不平,“他如今已是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难道日后这宫门之事,就全然由他宫尚角一手掌控了不成?!还不快去请!”
侍卫不敢再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前往角宫。
角宫书房内,宫尚角刚刚听完金复关于审讯的初步汇报,指尖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眸色深沉。那名刺客的嘴比想象中更硬,但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已经确认了这批人来自无锋一个专门负责“清扫”的部门,其目标明确就是魏嬿婉,且行动指令并非来自上官浅直接下达,而是通过一种更隐秘的渠道。
这意味着,上官浅这条线上,还有更高层级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羽宫执刃有请。
宫尚角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宫子羽此刻找他,绝非好事。
他起身,对金复道:“继续审。用尽一切办法,撬开他的嘴。”
“是!”
宫尚角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恢复一贯的冷峻,朝着羽宫而去。
羽宫大殿内,气氛凝重。宫子羽端坐于主位,脸色难看,几位支持他的长老也位列一旁,面色严肃。
宫尚角迈步入内,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微微颔首:“执刃,诸位长老。”
“尚角!”宫子羽不等他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发难,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尖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执刃?!私自调兵离宫,在外与人厮杀,如此大事,为何不提前向我禀报?!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想隐瞒什么?!”
面对宫子羽连珠炮似的质问,宫尚角神色未变,只淡淡道:“例行清剿一处可疑据点,遭遇无锋余孽抵抗,已尽数剿灭。事出突然,不及禀报。”
“事出突然?不及禀报?”宫子羽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什么样的据点需要你动用‘影卫’?什么样的无锋余孽偏偏出现在魏嬿婉休养的别院附近?!宫尚角,你当真以为我是三岁孩童,任你糊弄吗?!”
他提到“魏嬿婉”和“影卫”,显然已知道不少内情。
宫尚角的眼神冷了下来:“执刃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剿灭无锋,护卫宫门,本就是角宫职责所在。我所做一切,皆为此目的。”
“好一个职责所在!”宫子羽气得发笑,“那你告诉我,为何偏偏是魏嬿婉所在之处发现了无锋?她到底有何特殊,值得无锋一次次针对,又值得你一次次特殊对待?甚至不惜为此瞒报擅权?!你与她,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
这话已是极其严重的指控,带着浓厚的个人情绪和猜忌。
几位长老也纷纷开口:
“尚角,此事你确实欠妥。既动用影卫,便非小事,理应知会执刃与长老院。”
“如今宫门多事,更应上下齐心,岂可再自行其是?”
宫尚角看着眼前这群人或愤怒或担忧或质疑的面孔,看着宫子羽那被情绪冲昏头脑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冷。他出生入死揪查无锋,换来的却是猜忌和责难。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可告人的关系?执刃以为是什么关系?”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宫子羽:“我若真有不臣之心,或有何私情,何需如此大费周章?执刃之位,当真以为我很稀罕吗?”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宫子羽脸色煞白,连几位长老也骇然变色!
“宫尚角!你放肆!”一位长老厉声喝道。
宫尚角却似充耳不闻,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宫子羽身上,声音虽不高,却字字如冰锥般刺入人心:“我守护的是宫门,而非某一把椅子。若执刃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有悖宫规,甚至危及宫门安定,大可撤了我这角宫之主的位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宫子羽脸上:“否则,剿灭无锋之事,便请执刃少安毋躁,勿要掣肘。”
说完,他竟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死寂和宫子羽那张由白转青、羞愤交加的脸。
宫尚角的态度,强硬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那毫不掩饰的轻视与不耐,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新执刃的脸上。
裂痕,自此彻底撕开,再无转圜可能。
消息很快传回角宫,也传到了仍在别院的魏嬿婉耳中。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听着侍卫低声的回报,心中并无多少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宫尚角与宫子羽的决裂,意味着宫门的内耗正式摆上了台面。这对于虎视眈眈的无锋而言,无疑是天赐良机。
而她,这个间接导致兄弟阋墙的“红颜祸水”,今后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她抬头望向宫门方向,那里乌云密布,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