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微光

当宫尚角踏入内室时，看见宫远徵正在小心地给魏嬿婉喂一些清淡的流食。见到哥哥进来，宫远徵动作一顿，低声道：“哥，她刚醒不久，还很虚弱。”

宫尚角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床榻上，对上魏嬿婉刚刚抬起的、依旧带着茫然与虚弱的眼眸。

那双眼睛犹如受惊的小鹿，湿润而闪烁，映照着烛火微弱的光芒，脆弱得令人心头不禁一紧。但庆幸的是，它们终究是睁开了，带着一丝生机，微微颤动却真实地存在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庆幸感如潮水般涌上，冲刷着他紧绷了一夜又半日的神经，甚至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迅速压下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是那周身冰冷的戾气，在不自知中消散了不少。

他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声音却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感觉如何？”那语气里透着一丝隐匿的关切，仿佛在小心探问，却又带着些许无法掩藏的紧张。

魏嬿婉抬眸望见他，眼底倏然掠过一抹依赖与安心。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虚弱地翕动了一下嘴唇，连声音都未能溢出半分。

“她暂时还不能多说话。”宫远徵在一旁解释道，仔细地将最后一点药粥喂完。

宫尚角微微点头，目光却未曾从魏嬿婉的脸上移开，仿佛要透过那苍白的面色确认她是否真的苏醒，而非自己一时的错觉。他看见她双唇轻动，试图挤出一抹让人安心的微笑，可因体力的透支，那笑意尚未完全绽放便已显得力不从心，反倒牵动出一股令人心头微颤的怜惜。

“好好休息吧，”他缓缓开口，语气如同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却又在那坚硬的外壳下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软，“别再去想那些纷杂的事，一切都有我在。”

一切有我。

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重如磐石，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魏嬿婉眨了眨眼，表示明白，眼眶却微微有些发热。在这举目无亲、危机四伏的宫门，这份强大的庇护，让她冰冷恐惧的心底，注入了一股暖流。

宫尚角又看向宫远徵：“情况？”

“醒过来就是最大的好转。”宫远徵神色稍霁，“但‘梦昙’之毒阴狠，余毒未清，仍需日夜精心看护用药，丝毫大意不得。尤其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心脉再次受损，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梦昙”二字从宫远徵口中说出，宫尚角眼神骤然一冷。地牢中那破碎的供词再次浮现——花粉为引，针对心脉旧伤！

他目光扫过屋内，之前为了通风而半开的窗户早已紧闭，屋内也并无任何花卉摆设。他的命令被执行得很彻底。

“你亲自负责，所需一切，不必经手他人，直接由你调配。”宫尚角对宫远徵道。经历了下毒事件，他对角宫内部的任何人都无法完全信任，除了远徵。

“我知道。”宫远徵郑重应下。

宫尚角又深深看了魏嬿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无人能懂的情绪。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不能久留。她需要静养，而他，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地牢中得到的信息，如同拼图的关键碎片，他需要尽快将其整合，找出幕后真正的黑手和目的。

---

宫尚角刚走出院落，金复便无声地出现。

“公子，执刃方才派人送来一些珍稀药材，说是给魏姑娘补身之用。”金复低声禀报，语气有些迟疑，“属下……还未让徵公子过目。”

宫子羽此举，似是缓和关系，但也可能是试探，或者……别的什么。

宫尚角眼神微冷：“全部检查清楚，确认无误后，交由远徵定夺是否可用。”他不会拒绝任何可能对魏嬿婉伤势有益的东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金复应道，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属下发现，我们监视羽宫和疏影轩的人回报，云为衫姑娘今日似乎格外安静，一直待在房内未曾外出。而上官姑娘……疏影轩内今日传出了琴声。”

琴声？在上官浅可能刚下完毒、并且被严密监视的此刻，她竟有心情弹琴？

宫尚角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是故作镇定，还是又在酝酿什么？

地牢供词指出云为衫可能并非直接目标，是为了搅乱视线。那上官浅呢？她的嫌疑最大，但这琴声，又透着反常。

是两人合演的一出戏？还是无锋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各有算计？

“加派人手，盯紧旧尘山谷所有可能出入的地点，尤其是商宫负责的那些对外通道和货栈。”宫尚角忽然下令。商宫由宫紫商掌管，负责宫门对外采买和部分产业，人员往来相对复杂。

金复一怔，随即领悟：“公子是怀疑……对方可能从外部获取了‘梦昙’所需的某种特殊花粉？”角宫内部花卉已被铲除，若需花粉为引，来源很可能在外部。

“查。”宫尚角眼神幽深，“所有近日从商宫渠道进入宫门的物品，尤其是香料、药材、花卉相关，全部重新严查，追溯来源。”

“是！属下立刻去办！”

金复领命匆匆而去。

宫尚角独自立于廊下，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魏嬿婉的苏醒是一道微光，暂时驱散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但围绕她的阴谋迷雾却愈发浓重。

寒鸦柒、梦昙香、搅乱视线、外部渠道……

一个个线索在他脑中飞速旋转、碰撞。

他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缓缓浮现，而魏嬿婉，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张网中用来诱他深入的饵。

无论是不是饵，他都已入局。

而现在，他要做的，不是挣脱，而是要将这布网之人，连同这张网，一起彻底撕碎。

他抬眼，望向羽宫和商宫的方向，目光锐利如鹰隼。

风暴，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