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嬿婉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内室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将一切笼罩在静谧而柔和的光晕里。她感觉身体依旧沉重疼痛,但比起之前那令人绝望的窒息与冰冷,已然好了太多。
她轻轻偏过头,目光从守在床边打盹的侍女身上掠过,却在下一瞬,骤然停滞。
就在离床榻不远处的窗边,宫尚角坐在那张她熟悉的椅子上,身影融在阴影里,仿佛已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并未入睡,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正静静地望着她这边。
四目相对。
魏嬿婉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他……他一直在这里?
宫尚角见她醒来,并未立刻起身,只是眸光微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魏嬿婉轻轻摇头,动作依旧不敢太大,怕牵动心口的闷痛。她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厉害。
宫尚角似乎看出了她的不适,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来到床边。他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小心地扶起她一些,将水杯递到她唇边。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以及他靠近时带来的、那种令人心安又莫名紧张的气息,让魏嬿婉的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她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仿佛熨帖了惶恐不安的心。
“谢谢……公子。”她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宫尚角将水杯放回桌上,重新坐回椅中,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确认其完好无损。
“对你下毒之人,我会揪出来。”他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只需安心养伤,其他一切,不必再想。”
魏嬿婉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心中涌起万千思绪。是谁要杀她?为何要杀她?她在这宫门之中,究竟碍了谁的事?这些问题盘桓在心,但她看着宫尚角那双深不见底、却在此刻只为她一人专注的眼眸,那些恐惧似乎奇异地被压了下去。
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最初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氛围。烛火偶尔噼啪一声,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视线。
他守着她。在她昏迷时,在她醒来时。他亲自喂她喝水。他对她说“一切有我”。
这些认知像细小的暖流,一点点渗入魏嬿婉冰冷的心底,荡开圈圈涟漪。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依赖、感激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愫,悄然滋生。
而对宫尚角而言,看着她虚弱地躺在那里,依赖地喝下他递过去的水,听着她微弱的回应,一种奇异的、陌生的满足感与保护欲油然而生,强烈地冲击着他惯常冰封的内心。他习惯于掌控和算计,却从未有过如此纯粹地想要守护一个人的时刻。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却又……并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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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这角宫一隅短暂流淌着微妙温情之时,暗处的毒藤却在疯狂滋长。
疏影轩内,上官浅指下的琴声早已停歇。她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冷冷地望着主院的方向。虽然看不到具体情形,但她能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静谧和守护。
宫尚角竟亲自彻夜守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这认知像毒液般腐蚀着她的心。她想起自己与他周旋的日日夜夜,那些虚情假意下的试探与算计,她甚至可能付出过片刻真心,却从未得到过他如此毫不掩饰的、甚至堪称柔和的对待。
凭什么?那个魏嬿婉凭什么?
嫉妒和怨恨如同野火般在她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最后一丝理智焚毁。地牢的供词似乎将她撇清了些许,但她知道,宫尚角绝不会完全相信。她的处境依旧危险。
而云为衫那边……至今毫无动静,甚至可能已经在想办法将自己彻底摘出去。
不能再等了!
寒鸦柒的指令是“静候”,但她已经静候得太久了!久到快要失去一切机会!
一个更加疯狂和极端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既然温和的手段无法引起寒鸦柒的重视,无法摆脱困境,那就不如将一切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或许……可以从那个被宫尚角如此珍视的魏嬿婉身上,找到最终破局的关键?甚至,能逼得寒鸦柒不得不现身?
她眼中闪过一抹近乎癫狂的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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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宫远徵顶着两个黑眼圈,兴奋地冲进书房,打断了宫尚角与金复的谈话。
“哥!查到了!”他手里拿着一卷古籍残页,“‘梦昙’香毒所需的一味核心花粉,名为‘醉幽兰’,极其罕见,并非旧尘山谷原产,且其花粉离株后活性极短,需用特殊玉器盛放,并于十二时辰内使用方能生效!”
宫尚角目光一凝:“说下去。”
“我查了药房和库房记录,宫门内近期并无‘醉幽兰’入库。但是!”宫远徵语气急促,“我翻找商宫以往的采购记录时发现,约半年前,商宫曾从江南购入过一批稀有兰花品种,其中就包括‘醉幽兰’!但因水土不服,那些兰花移栽后不足一月便全部枯死了!”
半年前?时间似乎对不上。
金复皱眉:“可是公子,此次下毒是在三日前……”
“不对!”宫远徵打断他,“重点是,记录显示,那批枯死的‘醉幽兰’被处理掉了。但处理人……恰好就是目前被我们控制审查的那个商宫老管事!”
宫尚角眼中瞬间寒光大盛!
半年前枯萎的花,为何记录会被一个三日前经手香料入库的管事如此“巧合”地关联起来?
是记录有误?还是……那批“醉幽兰”根本没有被完全处理掉?有部分花粉被秘密保存了下来?
而保存下来的花粉,通过某种方式,在三日前,被混入了那批来自江南的香料原料之中,运入了宫门?
一条若隐若现的暗线,终于浮出水面!
“立刻提审那名管事!重点追问半年前‘醉幽兰’的处理细节!”宫尚角厉声道,“金复,加派人手,封锁商宫所有库房和相关档案室,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不得转移任何物品!”
“是!”
命令迅速下达,角宫这台庞大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直指商宫!
宫尚角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商宫的方向。
原来,“暗渠”一直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藏在半年前的旧事里。
宫紫商……你的商宫,到底干净不干净?
而几乎在宫尚角下令的同时,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将一份看似普通的、商宫日常分发各宫的香料补充包,送入了疏影轩。
上官浅接过那份香料包,指尖在看似无异样的包装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笑意。
鱼饵,已经悄无声息地放出了。
现在,只等鱼儿……或者更大的猎食者,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