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寒心

长老院议事厅内，雪长老、花长老、月长老三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端坐其上，面色沉肃，目光大多落在宫子羽身上，带着惯有的、几乎不加掩饰的回护与偏爱。

宫尚角静立堂下，身姿如松，面对这显而易见的偏袒局面，他面色沉静如水，心底却早已一片冰封雪覆。对于长老院的偏心，他并非今日才知，只是每次直面，那寒意依旧刺骨。

雪长老作为代表，清了清嗓子，语气试图缓和，却难掩其对宫子羽的维护：“尚角啊，你近日肃清无锋，擒获刺客，其功绩，我等确有目共睹。然，行事终归过于独断，未曾通禀执刃，确乎有违宫门规制，易生嫌隙。念你初衷为公，且大敌当前，此次便不予深究，但今后当时刻谨记，凡事需与执刃商议而行，不可再如此擅专。”

这番轻描淡写，试图将大事化小，功过相抵。

宫尚角薄唇微抿，未置一词。宫子羽却已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脸上因愤懑与委屈而涨红：“长老！此事岂能如此含糊过去？他宫尚角眼中可还有上下尊卑？可还有宫门法度？若此次不予以严正告诫，日后岂非人人效仿，执刃之位形同虚设？！我宫子羽虽不才，却也是名正言顺的执刃！”

他需要长老院给他一个明确的支持，一个能压制宫尚角的权威肯定。

花长老见状，温声安抚道：“子羽，你的心情我们理解。尚角他……”

话未说完，一个桀骜冰冷的声音自门口炸响：

“执刃？呵，一个连三域试炼都未通过、全靠祖制庇佑才坐上这位子的人，也配让我哥事事禀报？我宫远徵，第一个不服！”

宫远徵大步踏入，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戾气，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刺宫子羽。

“宫远徵！你放肆！”宫子羽勃然变色，指尖发颤，“长老院前，岂容你大放厥词！我乃宫门执刃，乃长老与祖制共同选定，岂容你置喙？！”

“祖制？选定？”宫远徵嗤笑一声，毫无惧色地站到宫尚角身侧，“宫门祖制，执刃者需德才兼备，通过三域试炼，方可服众！你宫子羽扪心自问，你通过了哪一域？你所谓的‘才’，除了整日将规矩挂在嘴边，还会什么？遇到大事，除了会来长老院哭诉告状，你还能做什么？！”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你——！”宫子羽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语塞。

月长老眉头紧锁，出声呵斥：“远徵！休得胡言！执刃之位已定，岂容你妄加议论！子羽年轻，试炼暂缓，乃是吾等共同决议！”

“共同决议？”宫远徵扬起下巴，少年锐气逼人，“那如今这‘共同决议’选出的执刃，无法服众，致使宫门行事束手束脚，这责任，又该由谁来负？若因这‘暂缓’而贻误战机，让无锋钻了空子，这代价，三位长老可承担得起？！”

他直接将问题拔高至宫门存亡，逼得三位长老脸色难看，一时语塞。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宫尚角，缓缓抬起了眼。

他目光扫过三位面露难色却依旧偏袒的长老，又掠过满脸屈辱愤懑的宫子羽，心底那片寒意已凝结成坚冰。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冰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砸在寂静的议事厅中：

“远徵之言，虽显桀骜，却并非全无道理。”

他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如剑。

“执刃之位，关乎宫门兴衰，非儿戏。子羽弟弟年轻，仍需历练，三域试炼确是衡量其能否胜任的重要标准。如今暂缓，已引诸多非议，长此以往，恐难服众。”

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

“角宫，肩负宫门对外征伐、肃清奸佞之重责，行事需雷厉风行，时机稍纵即逝。若事事皆需禀报、等待决议，恐错失良机，铸成大错。”

他缓缓看向脸色煞白的宫子羽，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故此，在子羽弟弟真正通过三域试炼、证明其有能力统领全局之前——”

“我宫尚角，恕难从命。”

宫子羽踉跄一步，脸上血色尽褪。

雪长老猛地站起身：“宫尚角！你……”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急切和担忧的女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宫二先生！”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魏嬿婉竟不顾侍卫阻拦，提着裙摆闯了进来！她脸色因奔跑和急切而泛红，呼吸微促，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她冲到宫尚角身侧，先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无恙，才转向三位长老，屈膝行礼，声音虽微颤，却清晰而坚定：

“三位长老明鉴！妾身入宫门时日虽短，却也亲眼所见！宫二先生自执掌角宫以来，外御强敌，内肃奸佞，多少次生死搏杀，多少回力挽狂澜？旧尘山谷外的安宁，宫门内的秩序，哪一样不是宫二先生殚精竭虑、甚至以命相搏换来的？！”

“此次无锋细作潜伏之深，危害之巨，若非宫二先生当机立断，雷霆出手，恐怕此刻宫门已陷大乱！规矩固然重要，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因拘泥形式、层层禀报而错失良机，致使奸佞逃脱，酿成大祸，届时再谈规矩，岂非为时已晚？！”

“宫二先生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其所行所为，皆是为了宫门安危，何错之有？若因此等莫须有之过而被责难，岂不令忠心办事之人寒心？！”

她一番话，字字珠玑，情真意切，说得三位长老面色变幻，一时竟难以反驳。

宫尚角垂眸看着身旁这个明明害怕却强自镇定、为他慷慨陈词的小女子，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暖石，泛起极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几分罕见的认真：

“咳……那个，几位长老，”宫紫商摇着团扇，慢悠悠地从门口踱了进来，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我觉得吧……魏姑娘说得挺在理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尚角弟弟这次确实是立功了嘛，而且是大功！那些无锋的臭老鼠，难道还要敲锣打鼓请示完了再抓？到时候早跑没影啦！”

她走到宫尚角另一边，虽然语气依旧带着点漫不经心，但立场已然鲜明：“子羽啊，不是姐姐说你，有些事儿，咱得看结果，对不对？尚角弟弟虽然性子冷了点，手段硬了点，但他对宫门的心，那是没话说的。咱们自家人，就别揪着这点形式上的小事不放啦，让外人看了笑话。”

宫子羽见自己姐姐不仅不帮自己，反而也帮着宫尚角说话，心中那股被孤立、被背叛的感觉瞬间达到了顶点。他看着宫紫商，眼神充满了失望和难以言喻的难受，脸色由白转青，死死攥紧了拳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位长老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咄咄逼人的宫尚角兄弟、仗义执言的魏嬿婉、明显偏帮的宫紫商、以及气得浑身发抖却势单力薄的宫子羽，只觉得头疼无比。他们固有的偏袒，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无力。

宫尚角将魏嬿婉轻轻拉至身后，隔绝了那些复杂的目光。他再次看向三位长老，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言尽于此。无锋余孽未清，尚角告退。”

说罢，他不再给任何人发言的机会，带着宫远徵，牵着魏嬿婉，转身离去。

宫紫商看了看弟弟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叹了口气，也摇着扇子跟了出去。

留下死一般寂静的议事厅，和三位脸色铁青、无言以对的长老，以及那个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只剩下冰冷和孤寂的宫子羽。

裂痕，已深可见骨，再难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