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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冰钓与鹿肉排

野味人生

持续的好天气让积雪表面结了一层硬壳,行走变得容易了些。科玛逐渐习惯了木屋的节奏,也更能帮上忙。

  她学会了更有效率地劈柴(虽然力道和准头还远不如西尔维),能独立去溪边破冰取水,甚至尝试着按照西尔维的指点,用简陋的工具剥出更多的松子。

  这天下午,她们的任务是收集柴火和任何可能找到的补给。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在雪地上投下清晰的蓝色阴影。

  西尔维带着科玛来到一片红松鼠活跃的林区,这些小精灵在秋天囤积了大量松果,许多都被它们遗忘或藏得太好,留在了高高的树杈上。

  “看着。”西尔维找了一棵挂满陈旧松果的树,从背包里拿出一根末端绑着钩子的长杆,熟练地勾下几个硕大的、鳞片紧闭的松果。

  她又捡起一块合适的石头,将松果放在一段粗木桩上,几下砸开。里面果然藏着不少饱满的松子。

  “松鼠是我们的仓库管理员,”西尔维嘴角似乎弯了一下,“就是收费有点高——得跟它们抢时间。”

  科玛学着样子,尝试用长杆去勾,起初笨手笨脚,但很快掌握了窍门。

  她们收集了小半袋松果,坐在一根倒木上休息,就着冷冽的空气砸松子吃。

  松子仁油脂丰富,越嚼越香,是寒冷天气里绝佳的能量补充。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科玛嚼着松子,忍不住开口,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尝试跨越纯粹事务性的对话,“关于这片林子,怎么找吃的,怎么设陷阱……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吗?”

  西尔维没有立刻回答,她专注地砸开一个特别顽固的松果,取出里面完整的果仁。午后的阳光照在她微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够久了。”她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她将一把松子仁扔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品味。

  “久了,你就会注意到很多事情。比如哪种树下的蘑菇最好,哪条溪湾的鱼最傻,熊在秋天最爱走哪条路去啃最后的浆果……不是知道,是看多了,记住了。”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向科玛,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你呢?蒙特利尔的女孩,为什么选择在冬天来临前,背着包往北走?公司的团队建设活动?”她的语气里没有嘲讽,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奇,甚至带点难以理解的意味。

  科玛苦笑了一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她看着眼前无垠的雪原,又看了看身边这个与雪原浑然一体的女人,忽然觉得那些办公室的烦恼和家庭的期望,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渺小。

  “我……我不知道。”她老实地回答,这是她第一次对人说出真正的想法,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不能再那样下去了。每天对着电脑,吃着提前订好的、永远一样的健康餐,听着父母规划我该和谁结婚、什么时候生孩子……就像……就像在过一个被设置好程序的人生。”

  她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准确描述那种窒息感。“我只是想……出来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不一样的滋味。结果差点把自己冻死在外面。”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等待着可能的评判或不解。

  西尔维沉默了片刻。风穿过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

  “不一样的滋味……”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似乎有某种共鸣般的低沉,“找到了吗?”

  科玛想起那锅难吃的鱼面糊、烫嘴的河蚌、酸涩的野酸模酱、香浓的松鸡汤,还有此刻嘴里松子的余香。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找到了一些。有的很难吃,有的……很好吃。但都和以前不一样。”

  西尔维似乎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她没有追问科玛的家庭或工作,只是淡淡地说:“这里的滋味,确实很多。但大多需要付出代价才能尝到。有时候是力气,有时候是耐心,有时候……”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转而道,“能意识到程序不对,本身就不容易。”

  这不是安慰,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来自荒野的、极其吝啬却无比真实的认可。

  回木屋的路上,两人沉默着,但气氛却比之前轻松了许多。那层隔阂依然存在,却仿佛变薄了些,允许了更多空气流通。

  晚餐是西尔维用早上剩下的松鸡汤做底,加入剁碎的腌驼鹿肉、切块的耶路撒冷洋蓟和最后一点干豆子,熬成的一锅极其浓稠丰盛的肉粥。临出锅前,她撒上了一把今天新剥的松子仁。

  粥端上桌,热气腾腾,浓香四溢。松子仁经过短暂加热,油脂香气更加突出,点缀在深色的肉粥里,像一颗颗金黄的宝藏。

  她们面对面坐着,吃着这碗温暖踏实的粥。外面天色渐暗,屋里炉火正旺。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吗?”科玛舀起一勺粥,吹着气,小心翼翼地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

西尔维拿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炉火的光芒在她深邃的眼中跳动。

  “不是一直。”她的回答依旧简短,但这次,她似乎愿意多说几个字,“以前……有个同伴。一起盖了这个木屋。”

  她的目光扫过屋梁,扫过那些被打磨得光滑的工具手柄,仿佛在浏览看不见的回忆。“后来他觉得这里太安静,冬天太漫长,离开了。去南方找更热闹的生活了。”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悲伤,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像在说“冬天会下雪”一样自然。

  但科玛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寂寥。

  “那你为什么留下?”科玛轻声问。

  西尔维吃了一口粥,慢慢地咽下去。“因为这里安静。”她回答,声音低沉而清晰,“因为这里的程序,是我自己写的。”

  她抬起眼,看向科玛,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火光,显得格外深邃:“也许我和你一样,科玛。只是我寻找的‘不一样’,恰好是这里的‘一样’。”

  科玛怔住了。她忽然明白了,西尔维并非天生属于荒野,她也是选择留下的人。她们以不同的方式,逃离了不同的“程序”,最终在这片雪原的木屋里,共享一锅松子肉粥。

  一种奇妙的连接感,在沉默的咀嚼和炉火的噼啪声中悄然建立。她们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某种东西已经改变了。

  她们不再是纯粹的收留者与被收留者,而是两个在各自人生道路上偏离了主径、在此短暂交汇的旅人。

  科玛在日记里写道:

  十月二十日,晴冷。 和她一起砸松子,松鼠藏起来的。 我告诉她我讨厌办公室和健康餐。她没笑我。 

  她以前有过同伴,但离开了。她喜欢这里的安静。 她说这里的程序是她自己写的。 晚上的粥里有松子,很香。 我们说的话比前几天加起来都多。 K.

  她放下笔,看着对面正在阅读的西尔维。炉火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坚定。

  科玛心里那片因为逃离而始终悬空的地方,似乎微微落下了一点,落在了一种粗糙却坚实的理解之上。

  她的野味人生,终于尝到了一点名为“共鸣”的复杂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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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续的严寒让溪流彻底封冻,只剩下少数几处水流湍急的深潭还顽强地保持着一小片幽黑的、冒着寒气的水面。

  西尔维决定去检查几天前设下的吊篮陷阱。

  科玛跟着她来到溪边。冰层厚实而透明,能看到底下被冻结的水草和偶尔窜过的小鱼阴影。

  西尔维用柴刀小心地凿开陷阱上方的冰层,拉起绳索。吊篮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被水泡得发白的面包屑。

  “太冷了,鱼也懒。”西尔维并不意外,将陷阱重新沉入水中。她的目光投向那片未封冻的深潭,水色深黑,望不见底。

  “试试别的。”她说着,回木屋取来两根简易的冰钓竿——其实就是削尖的细长木棍,绑着鱼线和自制的鱼钩。她递给科玛一根。

  她们在深潭边清理出的冰面上坐下,寒气和潮湿瞬间透过衣物渗进来。

  西尔维拿出之前处理松鸡时留下的一小罐内脏,挑了一点腥气最重的挂在鱼钩上作饵。

  “耐心。”她将鱼线垂入那墨黑色的水中,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怕惊扰水下的生物,“把手塞进口袋里,不然一会儿就冻僵了。感觉线动了,别急着拉,轻轻提一下,让钩子扎牢。”

  科玛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将挂着腥饵的鱼钩抛入水中。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周围万籁俱寂,只有风偶尔掠过冰面的细微嘶鸣,以及远处树林深处传来的一声模糊的鸦啼。

  寒冷像无形的针,一点点刺穿着保暖层。科玛的脚趾开始发麻,手指即使藏在口袋里也渐渐失去知觉。

  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西尔维。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那根鱼线上,侧脸像一尊冻结在冰雪里的雕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证明她是活物。她的呼吸化作细小的白雾,缓慢而规律。

  科玛尝试着也静下来,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根看不见的鱼线上。起初,她只觉得枯燥难耐,寒冷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

  但渐渐地,在这种极致的寂静和专注中,一种奇特的平静感油然而生。她不再去想蒙特利尔,不再去想未来的迷茫,甚至不再觉得寒冷那么难以忍受。

  她的世界缩小成了眼前这一小片墨黑的水,和手中那根可能传来细微震动的线。

  这是一种与设置陷阱、收集柴火截然不同的体验。它更内敛,更考验心性。

  不知过了多久,西尔维的鱼线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科玛几乎没看清她做了什么,只见她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抬,随即开始缓慢而稳定地收线。

  一条银白色、巴掌大的鳟鱼被提出了水面,在冰面上拼命扭动挣扎,鳞片在灰白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

  西尔维利落地取下鱼,用刀背在它头上轻轻一敲,结束了它的挣扎。她将鱼扔进带来的小桶,重新挂饵,抛线,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兴奋或犹豫。

  科玛看着桶里那条还在微微颤动的鱼,心里升起一股混杂着羡慕和敬佩的情绪。她重新看向自己的鱼线,更加专注。

  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她的专注起了作用,十几分钟后,她真的感觉到鱼线传来一下极其轻微、几乎像是错觉的拉扯。

  她的心猛地一跳,差点直接拽起来,但想起西尔维的话,她强忍着冲动,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向上提了提鱼竿。

  感觉到了!一种确切的、活物的挣扎感通过鱼线传到指尖!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收线,动作因为紧张和寒冷而有些僵硬。一条稍小一些、但同样银光闪闪的鳟鱼被她拉出了水面。

  看着它在冰面上弹跳,科玛忍不住低低地欢呼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

  她看向西尔维,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西尔维也正看着她,那双深色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她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很好。”只有两个字,却让科玛觉得比什么都受用。

  她们又钓了一会儿,收获寥寥,但科玛的心已经被那条自己钓上的鱼填满了。寒冷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回去的路上,桶里的两条鱼和冰冷的空气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时候,”西尔维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安静不是空洞,而是为了装满别的东西。比如水下的动静,风的方向,或者……只是你自己的呼吸声。”

  科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似乎有点明白,西尔维身上的那种沉静从何而来了。

  晚餐是煎鳟鱼。

  西尔维将鱼清理干净,用一点珍贵的动物油在煎锅里慢慢煎得两面金黄酥脆,只撒上一点盐和碾碎的干野百里香。

  鱼肉鲜嫩至极,带着冷水鱼特有的清甜,简单的调味完美衬托了本味。

  科玛吃着自己钓上来的那条,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的鱼。

  隔天,西尔维决定去更远的地方查看她秋天设下的几个大型套索陷阱。这是一次更远的跋涉,科玛咬牙跟上。

  在一个隐蔽的峡谷入口,他们找到了目标——一个套索陷阱成功了,捕获的不是驼鹿,而是一头体型中等的白尾鹿。

  处理大型猎物是科玛见过的最具冲击力也最考验技术的场面。西尔维展现出惊人的力量、效率和尊重。

  她的动作快准狠,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庄严的谨慎,尽可能减少痛苦,并充分利用每一个部分:肉、皮、筋、骨、内脏……几乎没有浪费任何东西。

  科玛帮忙搬运、用雪清洗,再次深刻体会到荒野生存中资源获取的艰辛与珍贵。

  当晚,木屋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浓郁肉香。西尔维切下两块最好的里脊肉排,用树枝穿好,撒上粗盐和黑胡椒(她极少使用的珍贵调料),直接放在壁炉的余烬边炙烤。

  外面是冰冷的星空,屋内是跳跃的火光和滋滋作响的肉排。

  肉排烤得外表微焦,内里却是诱人的粉红色,肉汁被完美锁住。切开时,蒸汽混合着肉香扑面而来。

  口感异常柔嫩,野性的风味比驯养的牛肉更加浓郁醇厚,简单的盐和胡椒足以将其升华成无上的美味。

  她们就着火光,吃着这顿近乎奢侈的大餐,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咀嚼声和炉火的噼啪声。

  这是一种共享劳动成果后的满足,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吃完最后一口肉,科玛满足地叹了口气,看着对面被火光映照的西尔维。

  “谢谢你,”她真诚地说,“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学到这些。”

  西尔维用匕首剔着牙,抬眼看了她一下,火光在她深色的瞳孔里跳动。

  “是你自己跟上了。”她淡淡地说,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火焰,沉默了片刻,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科玛说,“能跟上的人……不多。”

  科玛的心轻轻一跳。这句话,比任何直接的夸奖都更有分量。它像一枚小小的种子,落在她心里被连日来的艰辛、学习和细微共鸣所松软的土地上。

  她在日记里写道,指尖还残留着烤鹿肉的油脂香气:

  十月二十二日,晴,极寒。 和她去冰钓。我钓到了一条鱼。手冻僵了,但很高兴。 她说安静是为了装满别的东西。 

  我们找到了一头鹿。她处理得很快,很厉害。 晚上吃了烤鹿肉排,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肉。 她说“能跟上的人不多”。 我希望我能一直跟住她。 K.

  炉火渐渐弱了下去,夜色深沉。科玛看着西尔维起身去添柴火的背影,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她所学到的远不止是如何生存。

  她正在学习一种观察世界、与世界相处的方式。而教授她这一切的,是这个沉默、坚韧、像森林本身一样复杂的女人。

  一种比依赖更深沉、比感激更强烈的情感,正在这温暖的木屋里,伴随着鹿肉的香气,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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