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的茶盘摆在秦宇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浅棕色的木纹里像藏着老巷的阳光。周三下午,前台小姑娘敲开办公室门:“秦总,有位姓周的老先生找您,说是带了样东西。”
秦宇迎出去时,老人正坐在大厅的木椅上,怀里抱着个褪色的蓝布包,布角磨出了毛边。见他过来,老人颤巍巍站起身,把布包往他怀里塞:“小秦同志,我是陈师傅的老伙计,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布包里裹着个桐木匣,沉甸甸的,锁扣是黄铜的,锈迹斑斑却透着温润。秦宇把老人请进办公室,倒了杯热茶:“周老先生,陈师傅他……”
“走了。”老人呷了口茶,声音发哑,“前儿夜里走的,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刻刀呢。他说这个匣子,得交给懂行的人。”
秦宇摩挲着木匣上的纹路,是缠枝莲的样式,刻得极浅,像怕碰疼了木头似的。“这里面是……”
“你自己开吧。”老人望着窗外,“四十多年前,我跟老陈在一个厂子里做木工,他就爱捣鼓这些小玩意儿。后来厂子散了,他回了老巷,我去了南方。这匣子,是他当年给我做的,说等我孙子满月,装长命锁用。”
秦宇找出工具箱,小心翼翼地撬开锁扣。木匣“咔嗒”一声开了,一股混合着樟木和旧布的气息漫出来。里面没有长命锁,只有一沓泛黄的图纸,还有个巴掌大的木刻小人,穿着对襟褂子,手里举着把小锯子。
图纸是用铅笔描的,有茶盘的样式,有书架的尺寸,甚至还有个歪歪扭扭的木马设计图,旁边用红铅笔写着:“给小石头(陈师傅孙子的小名),三岁用。”最后一张图纸背面,贴着张黑白照片,两个年轻小伙儿站在木工台前,一个举着刨子,一个拿着卷尺,笑得露出白牙,正是年轻时的陈师傅和周老先生。
“老陈总说,手艺这东西,得记下来。”老人指着图纸上的批注,“你看这‘榫卯要留三分松’,是他摔了三次才悟出来的理。他说怕忘了,就一笔一画记着。”
秦宇拿起那个木刻小人,小人的衣角刻着个“陈”字,刀法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这是……”
“他初学刻木时做的,说像我。”老人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后来他手艺精进了,总说这个丑,要劈了重刻,我没让。我说丑有丑的好,能看见自己咋一步步过来的。”
正说着,秦宇的手机响了,是“巷弄手艺”板块的运营小张:“秦总,陈师傅的徒弟发了段视频,是陈师傅生前教他磨刻刀的样子,现在转发量破万了!好多人留言说想报名学木工。”
秦宇点开视频,画面有些晃,陈师傅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捏着把钝了的刻刀,对着镜头说:“磨刀跟做人一样,急了就出豁口。你看这刃,得顺着劲儿走……”弹幕里刷着“爷爷说得对”“想学”,还有人发了自己磨坏的刻刀照片,问“陈爷爷,这样还能救吗”。
“你看,”周老先生指着屏幕,眼眶红了,“老陈总怕手艺断了,现在知道了,断不了。”
秦宇把图纸一张张抚平,放进档案袋。他忽然想起陈师傅说过,木匣要“三分藏,七分露”——藏起的是岁月,露出的是念想。他打开电脑,新建了个文件夹,命名为“木匣里的时光”,把图纸扫描存档,又拍下木刻小人的照片,配了段文字:“这是陈师傅的第一份‘作业’,也是我们的第一课:手艺会老,认真不会。”
发布没多久,后台就涌来好多消息。有个叫“木讷”的用户发了张照片,是个歪歪扭扭的木勺子,配文:“第一次做,手被刨子蹭了块皮,但想起陈师傅的话,就想再试试。”下面有人回复:“我也是!刚买了套刻刀,求带!”
周老先生看着屏幕,抹了把脸:“老陈要是看见这个,得乐坏了。”他站起身,“我该走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呢。对了,”他指着木匣,“这匣子你留着,要是哪天遇着想学木工的年轻人,就把里面的图纸给他们看看。”
秦宇送老人到楼下,老人临上车前又回头:“小秦,老陈总说,木头有灵性,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脸。人也一样。”
夕阳把木匣的影子拉得很长,秦宇抱着匣子往回走,里面的图纸沙沙作响,像在说悄悄话。他忽然想,所谓传承,或许就是陈师傅刻在木头上的认真,是周老先生没说出口的惦念,也是屏幕那端,无数双握着刻刀、针线、竹篾的手——他们可能做得不完美,却都在学着“顺着劲儿走”,像老巷里的树,慢慢扎根,慢慢生长。
回到办公室,他把木刻小人摆在茶盘旁边,小人举着小锯子,像是在守护着什么。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秦宇点开“巷弄手艺”的后台,新申请入驻的手艺人名单又长了一串,有捏面人的,有做糖画的,还有个95后姑娘,备注里写着“想教大家做我姥姥传的虎头帽”。
他拿起手机,给小张发了条消息:“下周搞场线上木工课,请周老先生来讲讲陈师傅的图纸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秦宇仿佛听见木匣里的图纸轻轻叹了口气,像卸下了什么重担。他笑了笑,给茶盘添了点水,水纹里映着木刻小人的影子,也映着窗外渐暗的天——天总会黑,但总有些东西,会借着光,一直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