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巷口的老槐树还浸在薄雾里，秦宇推开木工坊的门时，里面已经亮着灯。五个穿着藏青色学徒服的年轻人正围着工作台，听见动静都回过头，手里的工具还冒着热气——是刚磨亮的刨子和刻刀。
“秦师傅早！”最左边的小林举了举手里的木坯，“您看我这弧度磨对了吗？”木坯是个茶壶柄，弧线还带着点生涩的折角。
秦宇走过去，指尖顺着木坯的纹路滑过：“你看这木纹，像不像河水的流势？”他拿起砂纸，“顺着它走，别跟木头较劲。”砂纸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几下就把折角磨成了流畅的曲线，“再试试。”
靠墙的工作台旁，小雅正对着图纸发呆，面前摊着一堆碎竹片。“秦师傅，这竹篾总断，”她鼻尖沾着点竹屑，“是不是我选的竹子太老了？”
秦宇拿起一根竹片，迎着光看：“不是老，是你劈的时候没找对节点。”他用指甲在竹节处轻轻一掐，“这里有层薄膜，顺着它劈，竹篾能拉得比线还细。”说着捏住竹片两端，手腕轻轻一旋，竹片“啪”地裂开，抽出的篾条果然匀匀实实。
“哇！”小雅眼睛亮了，赶紧拿起新竹子试手，竹片裂开的轻响在晨光里格外清脆。
最里面的角落里，阿杰正蹲在地上拼榫卯，几块木板在他手里转来转去，怎么都合不上。“秦师傅，这‘燕尾榫’是不是跟我有仇？”他挠着头，“图纸上看着挺简单啊。”
秦宇蹲下来，捡起一块木板：“你看这榫头的角度，得跟燕尾槽严丝合缝。”他把两块木板并在一起，“就像两个人握手，得掌心相对才能握紧。”他手指在榫头处比画，“这里多削半毫米，那里补半毫米，试试？”
阿杰照着调整，木板“咔嗒”一声扣在一起，他兴奋地蹦起来：“成了！秦师傅，您这比喻绝了！”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工作台的木屑堆上，像撒了把金粉。秦宇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见周老先生背着个布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铁皮饼干盒。
“老陈的工具箱，”老人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些磨得发亮的工具：“这是他年轻时用的刻刀，说过‘工具得见血见汗才能活’。”他拿起最小的那把，刀头弯弯的，“这把叫‘月牙刀’，他用它刻过百十个长命锁。”
小林凑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月牙刀，指尖触到刀柄的包浆，忽然说：“这刀柄上的纹路，跟我昨天刻坏的那个木勺把很像。”
“那是手汗浸出来的‘包浆’，”周老先生笑了，“老陈说，好工具会记得主人的力道。”他指着阿杰手里的木板，“你们看这榫卯，严丝合缝的样子，像不像老巷里的墙？砖和砖咬着劲儿，才能扛住风雨。”
小雅忽然举着手里的竹篾：“秦师傅，您看！我编出个小篮子！”竹篾在她手里绕出细密的花纹，晨光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秦宇看着这群年轻人——小林的茶壶柄渐渐有了温润的弧度，阿杰正试着把榫卯木板拼成小方凳，小雅的竹篮里已经放了个自己刻的木苹果。阳光爬上他们的发梢，带着木屑和竹香的气息漫在空气里。
他忽然想起陈师傅说过的话：“学徒学徒，先学‘偷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最后变成自己的。”此刻看着晨光里专注的身影，秦宇觉得，那些藏在工具里的时光，那些刻在木头上的认真，正在这些年轻的手里，慢慢活过来。
周老先生拿起阿杰拼好的方凳，轻轻踩了踩：“结实！比老陈年轻时做的第一只强多了。”他转向秦宇，“下午我带孩子们去老巷转转，看看那些百年老房的榫卯结构，比图纸生动。”
秦宇点头时，听见小雅欢呼一声，原来她的竹篮里，不知何时被小林放了个刚刻好的木兔子，竹影晃动，兔子的耳朵仿佛在动。晨光里，学徒们的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混着工具碰撞的轻响，像支不成调的歌，却比任何乐曲都让人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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