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把老巷的墙晒得暖暖的,周老先生带着五个学徒站在那座百年老宅前。朱漆大门已经斑驳,门楣上的雕花还能看出是牡丹缠枝纹,只是有些花瓣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这房子,比我爷爷岁数还大。”周老先生摸了摸门环上的铜绿,“当年盖房时,没用到一根钉子,全靠榫卯扣在一起,站了一百多年,还没塌。”
阿杰凑近门缝往里看,里面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天井里的青石板:“周爷爷,这里面还住人吗?”
“早不住了,”老人掏出钥匙,“房主是老陈的远房亲戚,听说咱们要学榫卯,特意把钥匙给了我。他说‘让年轻人看看老祖宗的智慧,总比让房子空着强’。”
推开大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木头的气息涌出来。天井中央有口老井,井台是整块青石凿的,被井绳磨出了深深的沟痕。正屋的梁架露在外面,一根根圆木纵横交错,连接处的榫头像巴掌似的扣在一起,严丝合缝。
“你们看这横梁和立柱的交接处,”周老先生指着高处,“那叫‘霸王枨’,不用钉子,全靠木头自身的张力吃住力,再大的风雨都晃不动。”他从布包里掏出卷尺,“老陈年轻时总来这儿量尺寸,说这是‘活教材’。”
小林举着手机录像,镜头里的榫头清晰可见:“原来图纸上的‘燕尾榫’‘格肩榫’,在这儿全能看见。”他忽然指着一根斜撑,“这上面好像有字!”
大家凑近了看,木头上果然刻着模糊的字迹,像是“光绪廿三年”,后面还跟着个“李”字。“这是当年工匠的落款,”周老先生说,“就像你们现在在作品上刻名字,是告诉后人‘这活儿是我做的,我负责’。”
小雅摸着柱子上的木纹,忽然发现有处凹陷的地方很规整:“周爷爷,这是不是也是榫卯?”老人笑了:“这叫‘穿斗式’,柱子上凿了孔,横梁穿过去,就像你们穿鞋带,越拉越紧。”
阿杰试着在手心比划:“我昨天拼的方凳,要是用这种结构,是不是更结实?”
“可不是嘛,”周老先生从包里拿出几张老照片,“这是十年前拍的,当时房角有点歪,工匠来修,没换一根木头,就把几个关键榫头敲进去半寸,房子立马就正了。”他指着照片里工匠的手,“那手跟老陈的一样,满是老茧,却比谁都巧。”
正屋的角落里堆着些旧木料,小林发现其中一块上面有个精巧的榫眼:“这是不是做家具剩下的?”老人拿起来看了看:“像是早年的八仙桌腿料,你看这榫眼的角度,斜着开了三度,这样拼起来的桌子,再重的东西压上去都不会散。”
阿杰拿起木料比划着,忽然“呀”了一声:“我知道我昨天的方凳为啥晃了!榫眼角度没找对,就像穿鞋没系紧鞋带。”
周老先生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就是这个理。做木工跟过日子一样,差一分一毫都不行。”他走到天井的石桌旁,指着桌面的拼缝,“这青石是八块拼成的,你看着像一块整的,其实每块边缘都凿了槽,灌了糯米灰浆,比水泥还结实。”
小雅蹲下来摸石缝,果然光滑得像一体的:“原来不光木头能扣在一起,石头也能。”
夕阳斜照进天井时,学徒们已经把老宅的榫卯结构画了满满一本。周老先生坐在井台边,看着他们围着图纸讨论,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木片:“这是老陈当年仿老宅做的榫卯模型,你们回去拼拼看,能拼出来,就入门了。”
走出老宅时,阿杰回头望了望那架露在外面的梁木,夕阳把它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巨大的木构拼图。“周爷爷,”他忽然说,“等我们学好了,能不能给这房子修修雕花?”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老房子也等着年轻人给它添点新模样呢。”
回去的路上,小林的手机响了,是平台上的用户发来的:“你们拍的老宅视频我看了,我家有个祖传的木箱,锁扣坏了,能不能帮我修修?”后面附了张照片,木箱上的铜锁已经锈死,木头却还透着温润的光。
阿杰凑过来看,眼睛亮晶晶的:“这锁扣的榫卯结构,跟老宅的‘霸王枨’有点像!”
秦宇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修复方案,忽然觉得,这老巷里的课堂,从来就没下课。那些刻在木头上的智慧,那些藏在石缝里的认真,正顺着年轻人的指尖,一点点流进新的日子里。就像老宅的梁木,沉默了百年,却依然在教后来人——怎样把日子,过得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