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先生的工具箱刚合上,小林就抱着块松木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把牛角锯子,鼻尖沾着点木屑:“周爷爷,这锯子真神了,我刚才试着锯了下,居然没卡壳!”他手里的木块边缘不算平整,却比用机器裁的多了几分拙朴的生气。
“傻小子,”周老先生接过锯子,用布仔细擦去锯齿上的木渣,“这锯子跟了我五十年,你以为它认生?它只是认手艺。”他屈起手指敲了敲小林的额头,“拉锯得像呼吸一样匀,你刚才憋红了脸死拽,它能不闹脾气?”
正说着,门外一阵自行车铃响,是社区的年轻修理工小杨。他推着辆掉了链的共享单车进来,车筐里还放着个鼓鼓的工具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锃亮的电动螺丝刀。“周叔,借您这儿的台钳用用,这链条卡得太死,我那工具拧不动。”他话音刚落,眼睛就瞟见了桌上的老工具箱,“哟,这锯子够年头啊,现在谁还玩这个?”
周老先生没接话,只是示意小杨把车推到工作台旁。小林不服气地怼回去:“什么叫玩?这锯子比你岁数都大,锯木头比你那电动工具稳多了!”
小杨嗤笑一声,从包里掏出电动链条扳手:“得了吧,我这玩意一分钟搞定的活儿,你那老锯子得折腾半小时。”他按下开关,扳手发出“嗡嗡”的低鸣,链条果然很快松开了,但飞溅的铁屑溅到了旁边的木头上,留下几个黑印。
“你看你,”周老先生皱了皱眉,拿起块细砂纸,蹲下身轻轻打磨木头上的铁屑印,“干活哪能这么毛躁?电动工具是快,可它分不清哪儿该用力,哪儿该轻放。”他指了指小杨没注意到的地方——链条内侧的齿轮被扳手夹出了个小凹痕,“这就叫欲速则不达。”
小杨脸上有点挂不住,嘟囔道:“反正能修好就行呗。”话虽如此,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小林手里的木块,“你这木头锯得……还行啊,没想象中歪歪扭扭。”
小林立刻来了精神:“那是!周爷爷教我的,拉锯要‘沉肩、坠肘、走直线’,比你那电动扳手讲究多了。”他拿起块新的木板,学着周老先生的样子摆好姿势,“你看,这样——”
“等等。”周老先生按住他的手,“忘了教你‘留线’?画好的线要留三分,别一刀下去没回头路。”他接过木板,用铅笔在原有的线上再画一道细痕,“老法子说‘锯子过线,木头落泪’,意思是分寸不能错。”
小杨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电动工具的嗡鸣还没散尽,却被老锯子“沙沙”的拉锯声盖了过去。那声音不快,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像春雨打在窗棂上。小林一开始还在较劲,后来渐渐找到感觉,锯末落在地上,堆成一小撮金黄的小山。
“成了!”小林举起锯好的木板,边缘虽不如机器裁的笔直,却透着股匀净的力道。小杨凑过去比了比,突然说:“周叔,要不……您也教教我?我那工具箱里,除了电动的,连把像样的手锯都没有。”
周老先生挑眉:“你不是觉得这是‘玩’吗?”
“那不是没见识嘛。”小杨挠挠头,从包里翻出个崭新的木工锯,“我刚买的,还没拆封,您看能用不?”
“有心就好。”周老先生接过新锯子,手指在锯齿上轻轻滑过,“新锯子得‘开刃’,就像新人得磨性子。来,小林,你教他刚才的姿势,错了我可罚你俩抄《木经》。”
小林立马挺直腰板,像模像样地纠正小杨的站姿:“沉肩,对,别耸肩!肘别抬太高,像端着碗水走路似的……”小杨学得认真,电动扳手被他忘在了角落,此刻他眼里只有那道铅笔线和手里的锯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锯子来回移动的影子,和电动工具的冷光不同,这影子里带着温度。周老先生看着两个年轻人一教一学,拿起那把牛角锯子摩挲着,忽然对小林说:“你刚才问我,老锯子为什么认手艺?因为它记着每只握过它的手的力道,就像人记着每段用心的时光。”
小林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小杨锯出第一道还算平整的缝,突然鼓起掌来。小杨咧开嘴笑,脸上沾着点锯末,像得了小红花的孩子。工具箱里的老伙计们仿佛也在轻轻震动,回应着这新旧交替的午后——原来手艺从不会老去,它只是换了群年轻人的手,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