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窗棂上时,小林已经把那堆桃木边角料搬到了院子里。阳光透过云层斜斜地照下来,在木头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香味儿。
“周叔,您看这块料行不行?”小林举起一块巴掌大的桃木,纹理顺着料面蜿蜒,像极了流动的水纹。
周老先生走过去,用指腹摩挲着木料边缘,又把它凑到鼻尖闻了闻,点点头:“这料好,你看这纹路,密得跟织锦似的,做把木梳正合适。”他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窄刃刻刀,“记得上次王阿姨说她孙女满月,正愁没个像样的见面礼,桃木避邪,送把木梳再妥帖不过。”
小林眼睛一亮,赶紧把木料平放在石桌上,又拿出尺子量了量:“那我就试试?就是……这桃花纹我总刻不匀,上次练的那把,花瓣歪得跟被风吹散的似的。”
“别急,”周老先生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手里转着那把磨得发亮的刻刀,“刻花纹跟种庄稼一个理,得顺着性子来。你看这木料的纹路,它本身就带着股劲儿,你得跟着这股劲儿走,别硬拗。”
他拿起刻刀在木料上轻轻划了道弧线:“你看,这道纹是‘骨’,花瓣得沿着骨长,就像桃树开花,花梗往哪儿伸,花瓣就往哪儿展。先把轮廓描出来,别贪多,先刻三瓣试试。”
小林深吸口气,握紧刻刀,刀尖刚碰到木头,手还是有点抖。周老先生没催,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把旧木梳,梳齿圆润,梳背刻着简单的桃花,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这是我学徒时给我闺女刻的,”老人的指腹蹭过梳背的花纹,“当时比你还紧张,刻断了三根刻刀,梳齿歪歪扭扭的,她却天天揣在兜里,说比镇上买的好。”
小林看着那把旧梳,忽然定了神。他学着周老先生的样子,先在木料上用铅笔轻轻勾出花瓣轮廓,笔尖顺着木纹游走,果然比之前顺畅多了。刻刀落下时,他刻意放轻力道,让刀尖贴着木纹的走向慢慢推进,木屑像细小的雪花簌簌落下,带着清甜的桃香。
“对喽,就这样,”周老先生点头,“你听这声音,‘沙沙’的,多顺溜。要是刻得费劲,准是跟木料别着劲呢。”
正说着,小雅抱着个铁皮盒跑过来,盒盖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把木梳,有梨木的、黄杨木的,还有两把是前段时间用枣木刻的,梳背刻着囍字。“周叔你看,这是我整理的社区大家订的木梳,张奶奶要给孙子备着当周岁礼,李大哥说想给媳妇换把新的,他说机器做的梳齿太尖,刮头皮。”
周老先生拿起一把黄杨木梳翻看:“你这打磨得够细,梳齿根根都光溜,比我年轻时强。”小雅不好意思地笑了:“还不是您教的,说‘梳齿得像春天的芽尖,看着尖,碰着软’。”
小林的第一瓣桃花渐渐成形,虽然花瓣边缘还有点毛糙,但顺着木纹的弧度自然舒展,比之前刻意雕琢的顺眼多了。他抬头时,看见周老先生正用砂纸打磨那把旧木梳,阳光落在老人的白发上,和木梳的光泽融在一起,暖融融的。
“刻完记得用细砂纸打三遍,”老人头也不抬地说,“第一遍用八十目的去毛边,第二遍两百目的修光,最后用四百目的蹭,得让梳背摸起来像婴儿的脸蛋似的,滑溜溜的才成。”
小林应着,视线落回木料上。刻刀再次落下时,手腕稳了不少,第二瓣、第三瓣桃花慢慢在木头上绽放,纹路里还隐约能看见桃木本身的水纹,像是花瓣上滚动的露珠。
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小杨搬来几张木板当临时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料和工具。王阿姨提着篮子路过,探头看了看:“这木梳刻得真俊,赶明儿我也来学学?我那小孙子总爱扯我头发,我给他刻把小的,让他自己梳着玩。”
“随时来,”周老先生笑着挥手,“材料有的是,就怕你嫌我这老头磨叽,教得慢。”
日头爬到头顶时,小林的桃木梳初具雏形。梳背的桃花虽不算完美,却透着股鲜活的劲儿,像是刚从枝头折下来的。他学着周老先生的样子,拿起细砂纸细细打磨,木粉沾在指尖,混着汗味,竟也是香的。
周老先生拿起梳子端详片刻,从工具箱里找出一小瓶蜂蜡,用棉布蘸了点,递过去:“擦擦,这蜡是去年蜜蜂分箱时留的,擦完梳背更亮,还防蛀。”
小林接过棉布,小心翼翼地给木梳上蜡,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梳齿间,光影跳动,像极了桃花瓣上的光斑。他忽然明白,那些老物件之所以动人,或许正是因为制作者把心思一点点刻进纹路里,让木头、让时光,都带着温度。
傍晚时分,小林把装着木梳的锦盒递给王阿姨时,老人打开盒盖,立刻被梳背的桃花吸引了:“这纹路活泛,跟我院子里那棵老桃树开花时一个样!”她抬头看向小林,眼里的笑意比晚霞还暖,“好孩子,这手艺,能处。”
小林挠挠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暖暖的。他回头看向院子,周老先生正坐在石桌旁,借着最后一点光打磨一把新的刻刀,刀刃反射的光,与天边的余晖连成一片,温柔得不像话。
原来,所谓传承,不过是把心思刻进木头里,把温暖传给下一个人。就像这桃木梳,会带着此刻的阳光和木香,陪着那个满月的孩子,走过很长很长的路。